於涼斜靠在床上,帶瓷瓶台燈的小圓床頭櫃上靜靜地臥著一部白得發亮的電話。這部電話的造型平時看起來乖巧可愛,這會兒卻顯得刺目,於涼幾次拿起它都放下了。就在她猶豫著該不該給顧克非打電話的時候,電話鈴出人意料地響了,是於涼的丈夫(一個電子工程師)從實驗室打來的。他常年累月在實驗室加班,對他們的工作於涼一點兒都不了解,也不感興趣,問都懶得問。
於涼放下工程師的電話,心裏覺得空得厲害,她在床上翻過來掉過去,手邊有幾本書,拿過來翻翻卻又覺得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時間在一點點過去,她再不打就太晚了,這時候,於涼心裏拿定主意,不管怎麼說豁出去了,給顧克非打個電話,如果是他老婆接不說話就把電話扣上。
電話通了。
長音響了很長時間卻沒人接,一聲一聲仿佛空穀回音。於涼覺得通體冰涼,血液的溫度低於零下,耳膜被這種巨大的聲音震得生疼。
在她準備放下電話的時候,電話裏忽然冒出個很輕的聲音來:“喂——”
於涼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她一口氣說了許多話,她覺得說話像爬山一樣艱難,額頭上滲出汗來。在電話裏他們約好了第二天一起吃午飯,顧克非像老朋友一樣對待她,使她感覺很親切。
於涼聽見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於是,她便恰到好處地切斷電話。
顧克非的家被那個女人布置得好像戲劇舞台,充滿裝飾感和做作的藝術感,客廳裏有整個一麵牆是用一種圖案特別的裝飾布圍起來的,上麵掛了一隻黑白分明的大方鍾。這隻鍾下麵一左一右是兩隻對稱的沙發,沙發中間茶幾後麵很不舒服地放著一盞燈頭朝上的落地燈,顯得擁擠和不倫不類。
於涼走進這個家就像走進一出戲裏,於涼既緊張又害怕,他們剛認識隻有短短幾個鍾頭,他們剛在一起吃過午飯,顧克非很自然地對她說不如到他那裏坐坐,他說他那位到外地拍戲去了。
顧克非告訴於涼,他老婆是一個跑龍套的演員,在一些電影裏扮演小角色。她過於注重外表漂亮,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甚至對做愛都不感興趣。他說這番話的時候他們的飯正吃到一半,於涼心裏“咯噔”一下,筷子停在半空中。顧克非很自然地幫她夾菜,倒飲料,一點也沒覺得自己說了什麼過火的話。
於涼說,他們第一次約會的那家餐館現在已經拆遷了,再也找不到了。於涼還記得那天中午的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的樣子,他們麵對麵坐在那裏,一點也感覺不到他們將要麵臨的巨大壓力。
他們在那個充滿戲劇化的家裏坐了一會兒,一左一右,中間隔著一個硬木茶幾,一路上親密無間的距離一下子被它給拉開了;並且,格局一旦固定就很難再改變,他們說著沒油沒鹽的話,東一句,西一句,竟然找不到落腳點在哪裏。剛才在餐館裏那種有說有笑的默契這一刻忽然不見了,他們變得機械而且笨拙,腮幫子木木的,說什麼連自己都不能控製,吃力、生疏,好像用別的國家的語言在談戀愛,一句比一句更艱難更晦澀。
於涼說,她和顧克非的事從一開始就有點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