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於涼向我講述她與顧克非故事的同時,另一件事正在並行著發生,它發生得太突然,就像一枚炮彈在未經瞄準的情況下一下子落到了某個地方,使受害者驚慌失措,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當事人就是我前麵提到的青年散文家由路與女副處長衛麗。
在詩人A與我擦肩而過的那個下午,A坐在由路的房間裏,聽由路向他講述坎坷的愛情經曆。由路說他從來也沒遇到過一個真正愛他的女人,“女人對我不好”,他用樸實而悲傷的調子對A說。由路在講述這番話的時候並不知道愛情正向他一點點地靠攏(到了晚上就會出現結果),就像坐在隔壁房間的A並不知道我的存在一樣。
後來我和A在一起,A拚命回憶那天下午的情景,並試圖找到一個可能突破的出口,力圖改變時間原有的運行軌道(時間岔道之一),使我們的相見時間整整提前兩年。
詩人A抽著煙,微眯著眼,努力進入一種回憶狀態。我們拚湊起全部細節,讓當時的情景一點點複活,就像把一種幹縮的脫水植物重新放回到水裏,那種植物一下子改變了原來黢黑幹癟的形態,一節節地膨脹開來。所有的枝丫都像小胳膊小腿那樣努力向遠處伸去,記憶的幹也變得蔥綠青翠起來。我們回到現場尋找突破口,詩人A果然回憶起一點線索來。他說當時他在由路房間裏坐著和他們說話的時候,有一個負責會務的工作人員從隔壁503房間到這邊502房來,手裏拿著於涼從北京到西安的飛機票,過來詢問另一位工作人員能不能報銷(那次期刊年會要求到會者坐火車去)。他們拿不定主意,在那兒嘰嘰咕咕許久。這中間那位大會工作人員進進出出若幹趟,詩人A有口無心地問由路,隔壁房間住的是誰。由路告訴A,住的是誰誰誰,其中提到我的名字,這時如果A稍微有點好奇心,他也許會到隔壁去坐坐。這時A就會與正坐在窗前那張圈椅上聽顧克非講“99大劫難”的我相遇。
如果事情按照這種線路往前推進,那麼我與詩人A後來的每一個參數都得改變(這是一種公式求證式的推理,可惜它不是真的)。
我們的事情毫無進展,但由路與衛麗的事卻被某股看不見的力量推動著,快速向前推進。
後來我知道衛麗在那個下午從我們房間出來並沒有跟著白窪進入隔壁房間,而是去了另外一個地方。這就失去了她與由路下午見麵的機會,但到了晚上,他倆同時在我房間裏出現,在瞬間擦出火花來。
由路和衛麗離開我的房間。
男的說,下去走走行嗎?
女的說,太晚了吧。
男的說,晚什麼晚,永遠都不晚。
這話充滿哲理,女的愛聽。
於是他們站在水鏡一樣明晃晃的大廳裏等電梯。等候的時間似乎有些長了,他們就有些尷尬,無人的大廳裏仿佛有一些看不見的眼睛在盯著他們看。時間在分分秒秒地往後推移,在他們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電梯門忽然開了。他們一腳跨上去,將門合攏。
他們自願囚禁在一個鐵籠子裏,然後有了許多想法,其中之一就是接吻。電梯的牆壁是鏡子一樣明亮的金屬,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被記錄下來,看到自己的影像,他們不僅沒有感到羞怯,反而覺得異常興奮,從鏡麵牆壁上他們看到一個男人親吻一個女人的鏡頭,就像電影裏一樣——他們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別人,別人在演戲給他們看,而他倆是旁觀者。
他把手伸向她,鏡子裏的那個男的也這樣做,什麼都是雙份的,連她也是雙份的,她在他手裏漸漸地變得虛幻起來,有那麼一瞬間,由路腦子裏可能會出現這樣一個怪的問題:這個女的到底是誰呢……隨後他們又接起吻來,由路還騰出一隻手來在門旁的按鈕上胡亂地按著,希望電梯降到底再升到頭,上上下下懸在半空中永遠不要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