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涼和她那位電子工程師攤牌完全是出於自願,她沒跟任何人商量就把婚給離了。
那一段時間她和丈夫並沒有怎麼樣,沒吵也沒鬧,關係似乎一直處於冷戰狀態。他們照常在一起吃飯、睡覺,然後各自去單位上班。於涼走在上班的路上,手裏拿著一個充當早飯的小圓麵包,她用手揪一小點放在嘴裏,然後機械地嚼著,感覺不到一點點味道。
街道,樹木,街邊的行人,每天都是一樣的。於涼隨人流進入地鐵通道,在這裏幾乎不用走,人流的湧動自然會把你帶著往前走。在地鐵車廂裏於涼看到一張張麻木的人臉,那些麻木的人臉疊映著自己的臉。那隻小圓麵包不知什麼時候已被她丟進垃圾箱裏去了,她的手空著,空舉在半空中,拉環到她那裏正好缺了一個,她的那隻停留在半空中的手顯得突兀、沒著沒落,這一下,她看到了自己現狀的影子。
那個決定就在這一瞬間來了。
她看到自己如風一樣沿原路返回的影子。
她坐在家中常坐的那把黑色鐵椅上給丈夫打電話。
——我在上班。
——不行。
——晚上再說。
他的語氣聽上去斬釘截鐵,與於涼想象的完全不同。於涼以為他會驚慌地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於涼還以為他會火速趕回來,試圖挽回這一切,最後,於涼聽到她對她自己說,於涼你是個傻瓜。
於涼在自己家裏整整等了一個上午又一個下午,她坐在那張鐵椅上幾乎沒動一下,沒喝水,也沒怎麼上廁所。白天,樓裏的人幾乎走空了,聽不到一點響動,她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在這個時間坐在這裏,她在等什麼,換句話說她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麼。
想到顧克非的時候,已經不是想念,是什麼滋味連她自己都說不出來,有時是他說過的一句話,有時是他在床上的某個瞬間,他常約她去他家,於涼一次也沒碰到過他老婆,他不提她也不問,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幹。
他灼熱的手指一觸碰到她皮膚的表麵,她便什麼也不想了,有許多個下午他們都是在床上度過的,那些個沒有音樂、門窗緊閉的下午,他們似乎什麼也不需要,他們隻需要對方的身體和器官,臉孔和手指,用身體感覺身體,用肢體動作回應著對方。那些個下午是熱烈燃燒的下午,也是蒼白而沒有思想的下午,隻要躲到他的身體底下,就什麼也不用想了,閉上眼睛享受身體所能享受到的一切。
於涼睜開眼睛的時候,常常是看到他身體的局部,看到他一小片皮膚上的一顆紅痣,或者皮膚上的一個皺褶。於涼覺得自己從來也沒像這樣好好看過自己的丈夫,她甚至覺得對他的身體是完全陌生的,他們天天在一起,卻不知怎麼還是陌生。
一整天時光就這樣過去了,她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也沒想,窗簾外麵的天空逐漸轉暗,屋裏的景物變得有點模糊。
不知什麼時候,於涼模模糊糊聽見耳邊響起一個聲音,那聲音斷斷續續,一句不挨一句。
——你怎麼不開燈?
——你聽不見我說話?
——你打算一直在那兒坐下去嗎?
於涼從椅子上站起來,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電子工程師看了一會兒,從嘴角忽然冒出一個出人意料的笑,把電子工程師嚇了一跳。離婚的事終於沒能說出口,於涼像喝醉了酒的人那樣原地晃了幾下,然後又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