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玫瑰和畫家高橋站在離醫院八百米遠的地方說話的時候,母親就像窺見了什麼——女兒包裏的手機響了。這種“連動效應”每次都使暗夜玫瑰暗自稱奇,她想,冰男該不會有什麼特異功能吧?為什麼每次自己有什麼“行動”,冰男的電話就跟過來,問她在哪兒呢,回不回來吃飯。
母親說,你回不回來吃飯?
母親說,感覺到你現在離家很近。
暗夜玫瑰倒吸了一口涼氣。就在這時,畫家高橋向她發出了做他的模特的邀請。暗夜玫瑰又吸了第二口涼氣。他們在公園門口分手。分手時高橋塞給她一張印製精美的“畫家簡介”,是印在一張黑紙上的,上麵花花的有一些畫,估計是高橋畫的畫。她沒來得及細看,匆匆塞進包裏。高橋則在自己的手機上按了一串號碼,記下暗夜玫瑰的手機號。
暗夜玫瑰朝著醫院的方向走去。下班的高峰時間已經過了,街上的車少了許多,小汽車可以跑起來了,不像剛才那樣,一輛輛全都在路麵上趴著,動彈不得。母親家就住在醫院的院裏,暗夜玫瑰的童年就是在那裏度過的。她路過一家副食店,現在已改成超市了,但改成超市後,她就從來沒進去過,對那裏的印象,仍是小時候的印象。
那是一間方方正正的大屋子,玻璃櫃台都擺在四周,屋子裏到處都是四四方方的柱子,柱子的下端漆著濃綠的綠油漆,那綠與柱子上端略略發黃的白牆形成對比,有一種說不出的憂傷情緒。屋子裏常年飄蕩著一股特殊的氣味,那是醬油和醋以及花生醬之類混合在一起的氣味,對她來說,那是一種特定的物欲的氣息,小時候,對於糖果和漂亮鉛筆盒的渴望,都混合在那種氣味裏。
母親專門打電話給她,鄭重其事讓她回來吃飯,其實不過是吃素飯團。暗夜玫瑰在家門口按門鈴,一雙絨布拖鞋已經扔了出來。
暗夜玫瑰在門口換鞋,聽見母親的聲音被裝在廚房的玻璃門內。
“玫瑰,你剛才呆的地方,是不是離家很近?”
“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在跟一個男人說話,對不對?”
“怎麼打扮成這樣?現在流行穿黑衣服嗎?”
然後,她係著粉紅色圍裙,從玻璃門裏出來,一手拿著一隻托盤,裏麵裝著插著滿天星和小雨傘的素菜飯團。盤子是黑色的,米飯團是用專門工具扣製出來的,白得像雪。暗夜玫瑰不得不用“藝術品”三個字來形容母親做的飯。母親是那種具有藝術氣質而又有些不切實際的女人,她善於交際,希望能幫女兒找一個稱心如意的男朋友。
暗夜玫瑰哪肯聽母親的,常和母親吵起來。她們吃著布景一般美麗的飯菜,說實在的,味道並不怎麼樣。
“味道怎麼樣?”
“怎麼樣?不怎麼樣。”
“你這人就是這樣,不知好歹。”
“實事求是,不好吃就是不好吃。”
母親白了她一眼,低頭用勺子專心致誌地對付盤子裏的飯團。在靜默無聲的那段時間裏,暗夜玫瑰有點走神兒了,她想起在那件名為《追》的作品前,她和那個畫家說的那番話。他說,我隻畫女人。他說,你做我的模特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