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玫瑰坐在出租車裏,看到母親的影子變得模糊不清了,這才從包裏摸出在公園門口高橋塞給她的那張紙。她看到“畫家簡介”裏的一些文字,還有一幅畫,畫的是一個女人和一個浴缸。暗夜玫瑰覺得,這個浴缸她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但又想不起來確切的地方。
浴缸是一隻白蓮花浴缸,女人以一種獨特的姿勢站在浴缸邊,臉側對著畫麵,中長的頭發,很有質地垂下來。她雙手向後,撐在浴缸邊,這個姿勢使她的胸部格外凸現出來。她右腿彎曲,左腿伸直,身體呈現出流動的曲線……到底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這隻浴缸呢?暗夜玫瑰想不起來。
司機突然開口說話,把她嚇了一跳。他說:“你還沒說上哪兒呢?”
“一直朝北開。”
車內響起暗夜玫瑰好像做夢一樣的聲音。
女兒走後,冰男一直沒有開燈,剛才女兒吃飯時用過的黑碟子和銀勺,在房間的一角發出隱約可見的光亮。冰男有點不相信,女兒已經長這麼大了,並且執意要搬出去住。一開始冰男還以為她有男朋友了,後來發現她沒有,她隻是一個人住。
在女兒在出租車裏看到畫上那張白蓮花浴缸的同時,母親也回憶起那隻浴缸(它們可能不是同一隻浴缸,隻是造型上的巧合,都是蓮花形狀的)。地下室裏一片漆黑,她坐在浴缸邊抽煙,等待那個叫老黑的男人的到來。
那是她和老黑第一次單獨約會,在此之前,老黑隔三差五地老到醫院來看她,他英俊的外貌在醫院這種女人多的地方,格外引人注目。冰男的上司——一個瘦長臉的男人,就已經注意到這個問題了。瘦長臉男人常在冰男藥房的小窗口左右徘徊,像哨兵一樣,保持著隨時隨地的警覺。
有時候,老黑站在小窗口前,剛跟冰男聊了幾句,就聽到沉重的“噠噠”的腳步聲在向他們一點點靠近,冰男隻好對老黑說:“你快走吧,可能有人來了。”老黑前腳剛走,瘦長臉男人就出現了,他的臉由於過於瘦長,被取藥的小窗口截掉了額頭和下巴,變成了更加古怪陰鬱的一張臉。
瘦臉男人說:“冰男,你剛才跟誰說話?”
“啊?跟誰說話?沒跟誰呀。”冰男故意裝傻道。
“我剛才聽見有人在這兒說話,怎麼我一過來,人就沒了?”
“這——不太可能吧?”
“冰男,我告訴你,你少跟我這兒玩捉迷藏……”
這時候,正好有個手裏拿著藥方的病人,到窗口來取藥。瘦長臉男人隻好止住盤問,目光如刀地盯住小窗口裏女人的一舉一動,仿佛她的每一個舉動,都包含什麼陰謀。取藥的人取走兩包含片和一小盒抹眼睛的藥膏,那人似乎也感覺到了瘦長臉凶狠的目光,脖子縮短了一截,整個兒人都矮了下去,做賊似的取了那些藥,走了。
瘦長臉男人接著說:“冰男,像你這樣犯過錯誤的女人,應該注意影響。”
冰男用一根細杆的圓珠筆在一張空白的藥方上亂畫,她畫出的條狀樹葉密密麻麻地分布在那張紙上,細看之時,竟覺得它們很像隱藏在暗處的女性下體。瘦長臉男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冰男從很小的孔洞望出去,外麵的陽光如水麵一般蒼白,有自行車響著鈴,嘀鈴鈴從光影裏穿過去,如前世的幻影。
四歲女兒小小的麵孔,從幻影裏麵浮現出來。
冰男驚訝地發現,天哪,她可真漂亮。
“玫瑰,你怎麼來了?”
“媽媽,那個長臉叔叔,讓我給你帶來一封信。”
“什麼信呀,這個鬼,剛才還在這兒訓人,一轉眼,倒又弄出一封什麼信來。”
四歲的女兒把小手舉得高高的,一隻牛皮紙信封從小窗口裏被推進來。這時候,白姑娘三步並作兩步地跟了來,嘴裏大聲喊著:“玫瑰,你怎麼到這兒來啦?走,不要影響媽媽上班。”
白姑娘把孩子帶走了。
她們走進那一片茫茫的白色之中,讓冰男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場大夢,美麗的女童,會說話的娃娃,她們全都是童話世界裏的東西,是隨時可以在她生活中消失不見的。
她用手卷搓著那封信,拿不準那個一直跟她作對的瘦長臉男人會在信中寫些什麼。牛皮紙信封很新,拿在手裏拈拈,幾乎全無重量。冰男做夢也沒想到,當她的手插進信封,碰到的竟是一個軟乎乎的東西,她將那東西從信封裏拉出來,竟是一隻特大號的避孕套。
冰男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她雖是個犯過生活作風錯誤的女人,但她也有她的原則,喜歡的人,怎麼樣都可以,不喜歡的男人,很難碰到她的一根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