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把它放在這裏?”暗夜玫瑰問。
“哦,有時畫畫要用到它。”
他們坐在窗前的兩把椅子上喝冰水,似乎都無法開口說到畫畫的事。暗夜玫瑰不知道做模特要有些什麼要求,報酬是多少,並且,要在一個陌生男人麵前脫掉自己的衣服,遠比想象中要難得多。可不知為什麼,高橋也無法做到從容坦然,對一個一般的模特來說,他隻需跟她說清工作的性質以及報酬,稍作休息,他們就可以開始工作了。
可是,麵對暗夜玫瑰他卻不行。
暗夜玫瑰的到來,使家裏的氣氛有些變了,她的到來好像有些目的不明,不知她是來工作的,還是來約會的,或者是二者皆有之。剛才她進門的時候說的那段話,也是一語雙關,讓人捉摸不定。他們用無色的杯子喝了兩杯冰水,暗夜玫瑰側著臉,看對麵樓上有戶人家的小時工正在清除玻璃上的灰塵。她的側臉美麗無瑕,有一種用畫卷無以表達的光澤和質感。男人知道,他將永遠無法用筆將眼前這個女人描繪出來,她的存在,隻會讓他感到不安和慌亂,根本無法作畫的。
“喜歡我的畫兒嗎?”高橋想了半天,好容易想起這一話題。
暗夜玫瑰說:“有的喜歡,有的不喜歡。”
“經常一個人出去玩,去拍照?”
暗夜玫瑰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哎呀,對了,差點忘了告訴你了,那天在雕塑公園拍的照片,已經洗出來了,照得不錯呢。”說著,就把一疊照片拿出來,放在窗前那張鋪著彩色條格桌布的小桌上。他們頭挨著頭坐在窗前看那些照片,不時指指點點,氣氛安寧,和諧。陽光穿過明淨的玻璃,把他們的手指照得幹淨、透亮。暗夜玫瑰看見高橋放在她照片上的那隻手,過分細膩、修長,有點兒不像男人的手,但具有藝術家的特征,敏感、靈活。
照片上有公園裏簇新的花朵,新而幼小的樹木,碧藍的天空,紅色塑膠路,噴泉,高大的金屬仙鶴,波浪般的、金屬製造出來的“風”的效果,巨大的、不成比例的書,等等,這些都被一一拍攝下來。照片上有人的圖像大部分都是由高橋拍攝的,他的拍攝技巧十分高超,每次都能把人放在恰當的位置,然後按下快門。
“雖然時間不斷向前,但是,按下快門那一瞬間,時間停止了。”他做了個按動快門的動作。
暗夜玫瑰望著他,有點出神似的。她喜歡和藝術家呆在一起的這種氛圍,輕柔、靈動,總是不涉及事物的本質,有點虛無縹緲的。眼前的一切,把過往的生活襯托得黯然失色,她想起出版社那張醜陋的辦公桌,桌上堆著的那些需要校對的藥名,嘴角不禁浮起一絲苦笑。
——你在什麼地方上班?
——出版社。
——是編輯?
——不,是校對。
——上班有意思嗎?
——沒意思。
談話的方式也是暗夜玫瑰喜歡的,簡短、有力、不拖泥帶水。他們的關係就像純淨的冰水,純結、透亮,這是暗夜玫瑰一開始所沒想到的。接下來,他們又見了幾次麵,每一次都不再提脫衣服當裸體模特的事,以至於暗夜玫瑰以為,自己誤會了他的意思,他可能一開始就想跟自己交朋友而非當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