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冰男上的是下午班。中午在家睡足了覺,覺得精神特別好,對著鏡子梳短而直的黑發,綠梳子在黑發間一閃一閃的,把頭發襯得更加黑亮了。她梳的是那種修剪得十分整齊的短發,冰男有一個絕招,她可以對著兩麵鏡子,自己給自己鉸頭發。
昨天晚上,她就精心修剪了自己的頭發。
兩麵鏡子。三把閃亮的不鏽鋼剪刀。
女兒好奇地張著亮晶晶的眼睛,躲在水房一角,望著她。公用的水房,水龍頭滴滴答答地滴著水,水滴的亮光折射進鏡子裏,泛出奇異的顏色,有紅色、橙色、紫色和綠色。不過那隻是亮光一閃,立刻就不見了。
——媽媽,長大以後,我幫你鉸。
——你現在可不能動剪刀。很危險的。
——我是說長大了以後嘛。
——哎呀,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呀。
冰男獨自帶著一個四歲的女兒,住在醫院的單身宿舍樓裏,有一個公用的水房和一個公用的廚房,有一間十幾平米大的房間。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了。上班就呆在那個狹窄的取藥小窗口裏,看各式各樣的人從窗前走過。她的生活裏沒有男人,有男人那是從前的事了。本來生活有了一線希望,希望是那個新認識的名叫老黑的男人帶來的。但是,老黑那天的態度傷害了她,她想,下次再見到他,一定不理他。
冰男已經習慣了走路上班。從宿舍到醫院隻有十幾分鍾的路,特別是下午班,她可以很從容地睡個午覺,然後再去上班。
夏日幹燥的陽光,照在她裸露在短袖襯衫外的手臂上。白衫黑褲,是冰男的一貫打扮。即使她穿白衫黑褲,在那個時代也是很紮眼的。她利落的短發也顯得與眾不同。她似乎有些預感,預感到今天將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是什麼呢?她對自己笑笑,說不知道。
在她快要走到醫院大門的時候,遠遠地,就看到一輛火紅的鳳凰女車停在醫院主樓門口。她加快腳步走過去一看,果然是自己的車。再抬頭的時候,她看到了老黑的臉,他正抱著胳膊站在門口,微笑地望著她,全然忘記了一星期前他對人的冷漠態度。
“你怎麼來啦?”冰男沒好氣地說。
“我把你丟的自行車找回來了。”老黑說。
回想起那一年發生的事,仿佛已經很遙遠了。冰男坐在鋼琴旁,十分緩慢地掀開琴蓋,她用手指在雪白的琴鍵上按了按,然後,胡亂地“演奏”起來。她想起當年地下室的那隻蓮花形的白瓷浴缸,她穿著旗袍和一雙猩紅的高跟鞋坐在浴缸旁吸煙。
與此同時,暗夜玫瑰正穿著一件黑旗袍和一猩紅如血的高跟鞋,坐在蓮花形的白瓷浴缸邊,手裏拿著一枝細長的香煙。這就是後來頗為有名的一幅畫《浴女》。母親看到這幅畫,出人意料地哭了。
第十章 少女和三個卡車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