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三年(1 / 3)

三年以後,小城瑉州。

這天天氣不錯,小蝶開了店門,向外張望——每個人的氣色都挺好。她遺憾地撇撇嘴,拎起抹布擦拭桌椅。反正這小地方就此一家醫館,得病的人跑不出她的手掌心,不用著急。

打掃完畢,她隨手放下麵前的紗簾。如今不用天天費事女扮男裝,卻要忍著氣悶。縱然本地風氣開明,也不答應讓一個女子拋頭露麵給人看病。當初她搬出一套望聞問切的大道理,瑉州鄉老集思廣益給她出了“垂簾醫病”的點子。她可憐兮兮說沒錢垂簾,熱心的人民群眾很快集資給她置辦了一丈多絲絹……

聽鄉親們意思,要不是看中她的本事、解決了瑉州人民看病難的問題,隨便一句“有傷風化”就能把她趕走。她要想呆著,就乖乖按人家的辦法來。盛情難卻,小蝶隻好每天坐在紗簾後麵欣賞大家的朦朧美。

最近又到淡季,小蝶無聊地歎口氣,又開始緬懷逝去的青春。

屈指算算,今年就二十三了……真是一個驚人的年紀。在小蝶觸目所及之處,二十三歲的女人無一不是懷裏抱個娃娃,身後還跑著兩個活潑的少年兒童——每當她們來串門,就會委婉地讓小蝶知道這年紀多可怕。“唉,還是你好哇!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又年輕!”她們總是這樣羨慕地說。

她們不知道,這女醫生今年也二十三,不過她仗著自己會配許多養顏美容的藥,硬生生把年紀往小說了五歲……盡管如此,小蝶的二十三歲也很難過。

不是心疼越來越多的養顏藥材開銷,而是因為今年就是那一年。可是到今天,那個人並沒有出現。

她的行蹤的確很保密,但誠心找,也能找到啊!譬如辛祐就在去年的某天,出現在她的藥店前。

那天小蝶打算回訪病人,一出門就撞上一個女子。帶著鬥笠的女子稍稍仰頭,聲音幹脆利落:“這麼急,去哪裏?”

小蝶看著她,張大了嘴巴:“你怎麼找到我?”

“小看我!”餘香瞪了瞪眼睛:“我蟬聯本門五屆‘最佳搜羅使者’,豈是徒有虛名?”小蝶呶呶嘴:“找我做什麼?”

“很多事。我們接收藥宗這個爛攤子,有用人才一個沒收到,書庫裏的書早被分得精光,連熬藥的罐子都沒剩一隻完整的——你說你該不該負一定的欺詐責任?宗主早就說這事不用再跟你提,所以你不要告訴他我忍不住對你發牢騷。”

餘香歇口氣,開說下一條:“月憐姑娘讓我轉告你兩件事。第一,她今年一月開始在不拘一閣實習。如果你有做衣服的特殊需要,可以找她——員工家屬有八折優惠,幹姐姐也算親戚。第二,你就是她單方麵認的幹姐姐,抗議、投訴概不受理。蘭惜說她明年三月起,開始全國巡回說書,歡迎捧場。老湯的風箏店開張,希望你能在隱蔽角落裏偷偷看一眼——我隻是把話帶到。他的風箏店昨天開張了,你趕不上了。”

小蝶聽得一陣高興一陣感傷,聽罷說:“讓你承擔傳聲筒,我很過意不去。”

“我自願的。因為,還有一個關於我自己的爆炸新聞,最好親口宣布。”餘香停了停,說:“我要成親了。”

小蝶跟她沒有特別深厚的交情,隻是客氣地道聲:“恭喜。”隨口又問:“新郎是誰?”餘香向她身後指了一下。小蝶回頭,發現辛祐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那裏,憨厚地向她微笑。

小蝶有點意外,第一反應:兔子在吃窩邊草!轉念一想,好吃就好。她為他們高興,調皮地問:“你們兩個是不是在分擔毒宗事務的經曆中,發生很多故事?不打算告訴我嗎?”餘香羞紅了臉不承認,可是聲音無意中提高了:“不是每個人成親都像你一樣,非要等到一大堆故事——或者事故出現,才甘心覺得夠本。”

一句話就讓小蝶知道,餘香正是辛祐要找的新娘。可她不想這場麵太嚴肅,輕輕地咳嗽一聲,抓起餘香的手腕深沉地點點頭,又看看辛祐,壓低聲音說:“你最近月信不準吧?不必擔心——不是那回事。”

“呸呸呸!我和他,哪一個像那種人?”餘香跺跺腳,“不跟你鬼扯,我還要到處走走,看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有沒有民間藥方。”她把辛祐留下,爽快地走開了。

“你看到我們的一刹那,有點意外,卻沒歡喜——我們從來不是你在等的人。”辛祐說,“你在等他吧?可惜最近誰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他看看默不作聲的小蝶,又坦誠地說:“如果有天你坐不住,可以去翠霄山莊做客——也許他恰好也在那裏停留。”

“我們的緣分哪有那麼強!”小蝶小小地嘀咕一聲。

辛祐看著她,大聲抱怨:“別愁眉苦臉。我不想每一次告別都有遺憾。”

“我也早就決定,要是還有機會,決不繃著臉和你道別。”小蝶嘻嘻一笑,氣勢高昂地抱拳道一聲:“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大哥,保重!”

辛祐笑得坦誠,釋然道:“這才像我認識的周小蝶。”

滕城別後,再沒有見過他。也許他改變心意,也許他遇到另一個人,也許他和她就那樣錯過了。小蝶忍住欷歔,對自己說:好歹還留了一段精彩的回憶,也算年華沒有虛度。

想到這裏,她又搖頭苦笑,寬慰自己:“這樣也好,要是嫁給他……每天為鍋碗瓢盆、雞毛蒜皮的事情忙活,說不定早就鬧翻臉,又說不定,今時今日他看不上我這個黃臉婆。現在至少一個人逍遙自在沒負擔。”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她心裏也明白,可是,數落葡萄總比數落自己好受一點。

小蝶正惆悵,門口跌跌撞撞跑進一個十四歲的男孩兒,口裏直嚷嚷:“師父師父!”小蝶懶洋洋地打個哈欠:“阿然,說過多少次——別叫我師父,我可沒收你。”

少年長得十分機靈,個頭在同齡人裏算是高的,手長腳長的樣貌十分顯眼。他三步兩步繞到小蝶麵前,一臉焦急地叫嚷:“你還在這兒犯困?街角開了一家新醫館!”

“什麼?是誰瞎了眼,這種小地方也看得上?太沒出息了!”小蝶一拍桌子跳起來問:“店麵多大?幾個坐堂的?夥計幾人?年老的還是年少的?藥價如何?”

阿然的眼睛轉了轉,“你這麼好奇,自己過去看看不就知道。”

“怎麼可以!”小蝶“嘁”一聲,拋給阿然一個大白眼:“刺探別人是心虛的表現,在這個非常時刻,我必須展示出高度鎮定,讓人人都知道我有充分自信,根本不怕——你不懂吧?”

阿然也“嘁”一聲,白了她兩眼:“師父,看來你對這個危機還沒有充分估計——我們瑉州地小人少,生病的更少。這兩年你靠什麼吃飯?還不是靠躲在簾子後麵展示朦朧美,吊別人的好奇心,外加‘青春少女,尚未婚配’這個有利條件?現在你的美人計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戰……啊!你打我幹嗎?”

“誰說我靠美人計拉生意?!”小蝶揮舞拳頭,毫無形象地怒道:“是西街口那個沒牙的寡婦亂造謠,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