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後記一(1 / 3)

山清水秀的隘州小城保持了淳厚的古意。和大多數平淡的小城鎮一樣,此地的地方娛樂唯有集市、廟會。本地集市的規模有限,頂多滿足居民們平常積累下來的對珍稀物品的需求。像熏香、提花綢、廉價的玉石腰帶這些外地商品,隻有在這個集市上才能找到。

“大嬸來看看吧!貨真價實的定州瓷!”“這位兄弟,瞧一瞧、聞一聞,海外來的熏香!”此起彼伏的招呼,高高低低的討價還價,讓整個小城沸騰了。

今日熙熙攘攘的集市中,傳來極為罕見的一聲吆喝:“蟑螂藥——驅蟲滅蟲有奇效——這位兄弟,你家有蟑螂嗎?”

兜售蟑螂藥的是個頗有道骨仙風的白麵中年男子。他穿一襲青單衣,身背白布褡,手持竹響板,走幾步便這麼一敲響板一吆喝,倒也顯得悠然自得。間或有人搭話問:“多少錢?”

這中年人便會小心翼翼地掠一下三縷長髯,仿佛怕把胡子扯掉。然後他細細打量來人,仿佛在茫茫人海中認親似的,定要上上下下看三遍。再然後,他才不慌不忙地回答:“三兩銀子一劑。”口氣沉著,不卑不亢。

“你瘋了吧?!”大多數人是這麼反應,“江湖郎中的狗皮膏藥才賣十文錢,你這一包蟑螂藥就要三兩?!”

聽了這話,頗有涵養的中年人淡淡一笑,不急不怒地開講一段大道理:“狗皮膏藥有用嗎?世人上當受騙的原因,不外乎心存僥幸,想以小博大。殊不知天地萬物各有所值。”接下來,他會意味深長地看看對方,斬釘截鐵地宣告:“我從不怕別人嫌貴。奇藥隻賣有緣人,有緣之人必能識貨。”

他的氣質本來就有些神妙的意味,言語又這麼充滿玄機,讓人忍不住懷疑此人是否遊方世間的高人。

“我買一包。”——許多人就這樣將信將疑地掏了腰包,忘了這樣一個問題:什麼時候聽說過遊方的高人要靠賣蟑螂藥過活?

賣藥人並不因這三兩銀子對顧主點頭哈腰。他仍是一付淡漠的神情,從容地收錢交貨,輕輕一提嘴角:“吾於世間又結一緣。”買藥的人還沒從最後這句話中悟出什麼味道,這個神秘的賣藥人便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人潮之中……

像這樣的大集市,很少有人能注意一條偏僻小巷中發生的事情:“哈哈哈——賣出五包,十五兩銀子!”中年人飛快地在臉上一抹,長髯應手而落。他把青單衣一甩,裏麵是一身米色長衫。布幡一卷、竹竿一扔——改頭換麵之後,竟然是個機靈的年輕人。

“‘故弄玄虛’果然是屢試不爽的驗方。”他揉了揉臉,“隻是想大笑的時候總得忍著,實在不舒服。也許下次應該投資幾顆‘冰天雪地’……不,還是不要。景淵已經把我妹妹賺走了,不能讓他再賺到我的銀子。”

這位公子正是重作閑雲野鶴的周小風。他從包袱裏摸出一柄折扇,一邊搖扇,一邊悠閑地在集市上遊蕩。忽然身後一陣騷亂。

“誰看見那個賣蟑螂藥的?誰看見了?”一個臉紅脖子粗的男子在集市中間憤怒地大嚷大叫。有好事之徒立刻湊上去問:“怎麼?三兩銀子的蟑螂藥不管用?”“呸!蟑螂是熏跑了,我也快被嗆死了!”

小風斜睨身後一眼,心道:“想趕走蟑螂這麼頑固的蟲,不付出點代價怎麼行?”他若無其事地順著人流溜達,在路邊的攤位上留連,對該買哪一種泥娃娃當紀念品猶豫不決。

“唉,聽說了嗎?鄰縣涉城那個詭異莊園裏,荷花真的要開了!”同在攤位上挑選泥娃娃的中年婦女們心不在焉地聊天,“聽說是莊園主人搞到的種子,真正的通州名品,叫做‘浪裏多嬌’。”

小風暗自唏噓:通州的“浪裏多嬌”他也曾見過,可惜再也沒找到機會去看第二次。

“嚇!荷花再漂亮,也犯不著拿命去看它一眼。”另一婦女說:“誰不知道那個朔月山莊,進去就沒幾個人能好端端出來。”

朔月山莊?小風撓撓腮,忽然產生奇妙的聯想:“不會是那時候的那一顆種子吧?”想著不由得倒吸冷氣:“她真拿去種荷花啦?”

心中產生這個懷疑,小風神使鬼差決定去朔月山莊看看。

不知朔月山莊的荷花為什麼出了名,涉城縣跟著倒了大黴。這些天來,涉城的居民一直生活在緊張空氣中:許多異鄉人忽然聚攏在這個小縣城。他們有些互相認識,親熱地大呼小叫。有些似乎是裝作互不相識,擦肩而過時微微側目而已。那些滿臉橫肉的就不用說了,即使是打扮得體的少年,也帶著一股剛悍的神氣。

自從這些人出現,涉城的店鋪就麵目全非——酒館幾十年的儲備告罄,不得不高價從四方收購酒水。茶館飯莊的桌椅板凳命運不濟,不是被坐散架,就是在一言不合引起的打鬥中殘廢。屠戶養來準備過年時宰殺的牛,也快全部喪命——天知道這些外地人怎麼想的,每喝一碗酒都要二斤牛肉塞牙,不賣給他們還不行……經營環境最為惡劣的,當然是客棧:這些凶神惡煞的大爺們,有的早出晚歸,有的晚出晚歸。自從他們來了,客棧的大門一天到晚不能關,累病了四個看門人。這些客官還不能管:有的興致一來就引吭高歌,有的強烈要求安靜。一旦他們的要求發生衝突,不用三句話就動起手來……

居民們不敢多嘴,自然沒人打聽到這些人為什麼來這兒鬧事。每天城門口進進出出的人物,多半是這個樣子。看來涉城的劫難還沒有到頭。

小風一踏入涉城,立刻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氛:這景況,分明就是當日的綿州。“難道近期此地舉辦武林大會?”他沒摸到頭緒,就見有人熱情地迎上前。

“敢問兄弟仙鄉何處,師承何人?來湊個熱鬧,還是有意下場一試?”那人言語坦誠,態度得體,不像挑釁。

“小子無名,羞於透露。”小風委婉地回絕之後,小心翼翼地問:“小弟湊巧路過本地,不知為何如此熱鬧?”

那人大驚小怪:“兄弟,你真不知道?三日後,朔月山莊李莊主招親。李莊主是毒宗三女侍之一,雖然比不上她的宗主富可敵國,但也有萬貫家財陪嫁。加上她今年才十九,正值妙齡。你看,江湖上的弟兄們都躍躍欲試。鄙人薛家班班主薛無敵,負責本次活動的組織籌辦。找我報名,住客棧時可以給您優惠價格。”

小風立刻來了興趣:“你就是著名的薛家班班主?專門籌辦各種江湖大會的薛家班?沒想到我有生之年能親眼看見傳奇人物,幸會幸會!”

“客氣客氣。”薛無敵受寵若驚,摸出一張名帖說:“今年是鄙人的本命年,為圖吉利,十二個月,月月有優惠活動。兄弟如有需要,隨時聯係。”

“聯係人順風耳?”

“那小子人脈廣,傳信快,保密嚴,最重要的是收費低。大型活動開銷多,能省則省。為我省也是為你省,對不對?”他打量小風,嘖嘖稱讚:“兄弟沒有用易容術吧?你這樣貌也算本次大會中鶴立雞群的,不打算試試運氣?”

“我不會武功,還是小命要緊。”小風坦率地回答:“而且我跟她站在一起,說我是她爹,也不會有人懷疑。”

薛無敵驚異地打量小風:“兄弟這是什麼話?你看起來不過二十三四。”

“關鍵是她看起來太小。”

薛無敵更加驚異:“我也見過李莊主,並未覺得哪裏不妥。”他想了想恍然大悟:“兄弟這幾年沒在外麵走動?不知道朔月山莊的事?朔月山莊世代研製不老藥,據說到李莊主這一代有點成效,能保持樣貌身材數年不變。可是李莊主去年突然重金遍求天下奇花異草,不知道做了什麼藥,一年之間猛長,現在已經和平常的十九歲姑娘沒什麼差別。”

小風驚得咂舌:“那我的確該見一見。”

但他沒想拚命到擂台上去見她。這一晚清月浮空,夜白風靜。小風來到朔月山莊一堵清靜的牆外,發現已經有三個與他目標一致的人疊成一串,趴在牆上發呆。最高的那一個,離牆頭還有三尺。

“這牆挺高,不好上吧?要不要搭把手?”小風問了一句之後,發現他們的情況有點怪異。經過短暫的觀察,他發現這三個人不是一夥。第一個人不知怎麼僵了,第二個人來之後,不厚道地拿他當墊腳石。不知怎麼搞的,第二個人也暈了。第三個人來之後,繼續不厚道地踩著前人的肩膀往上爬……

小風張大嘴驚歎的時候,旁邊有人說話:“知道朔月山莊是做什麼的?牆上有毒!除非能平地一躍兩丈,不然沒人能成功翻過去。”小風仔細一看,牆根下蹲著幾個深沉的思考者,大約在琢磨如何翻牆。

小風湊在牆根聞了聞,心想這有什麼了不得的?根本不是什麼高深的毒藥,他的蟑螂藥就可以克服。他想著後退幾步,拿一包蟑螂藥擦擦鞋底,然後一陣小跑,“嗖”的竄上半空,腳在牆上一蹬,身子在空中翻個跟鬥。下麵的人都叫:“要掉下來了,要掉下來了,快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