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傅妧終於熬不住了,靠在許則寧肩上迷迷糊糊地睡著。許則寧雖然也很累,但仍強撐著精神揚鞭抽馬,希望能趁夜多趕些路程。
半夢半醒間,耳邊忽然傳來了不尋常的響動。傅妧和許則寧幾乎同時清醒過來,探頭往車後看去時,隻見身後跟著約莫七八匹馬,馬上的人皆是一色的黑衣打扮,幾乎融進了夜色裏,看不清楚麵目。
許則寧與傅妧對視一眼,雙方交換的都是同樣的想法。
指望著他們車上的這兩匹馬,想要跑過身後的駿馬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希望就是這些人不是來追他們的。
然而這點希望很快就破碎了,待黑衣人追得近了,為首一人沉聲喝道:“大膽宮女,竟敢從宮中潛逃,還不速速下車!”
傅妧心頭一緊,許則寧卻握住了她的手,同時狠狠揚鞭,毫不留情地抽打在馬臀上,拐進了另一條小道。
那條路甚是崎嶇不平,傅妧隻覺周身骨骼都要被顛散了,忙爬進車廂裏去抱住沈氏,母女倆抱在一處發抖。
這是傅妧一生中記憶最深刻的一次逃亡,馬車敵不過身後的駿馬,黑衣人很快就超越了他們,橫馬擋在不遠處的路前,呈半圈狀將他們包圍。
許則寧的麵色在月光照耀下更顯青白,眸光流露出的卻是毫不動搖的堅定。漆黑的車廂裏,傅妧低聲道:“娘。”
沈氏聽到女兒的呼喚,剛要應聲,卻忽然嗅到一陣濃鬱的香氣。
傅妧小心地把沈氏放在車廂裏鋪的被褥上,將外袍脫下來放在她手裏。那件外袍的襯裏內縫進了金珠首飾,遠比一般衣裳來得要沉。她的手頓了一頓,爾後撕開一處針腳,從裏麵取出一枚發簪來。
這些,想必足夠買一所宅院,讓娘親和則寧哥哥安穩餘生。
傅妧心裏一酸,已起身自車廂中鑽了出去。見她出來,許則寧的臉色立時變得更加難看。傅妧卻根本不曾看他,隻狠狠將尖利的簪尾紮入車前的駿馬臀部。
那一下她用盡全力,駿馬立刻嘶鳴一聲,不顧前麵的阻攔發足狂奔而去。車身猛然顛簸起來,許則寧不顧危險伸手去拉傅妧,然而卻拉了個空,那一抹纖細身影已然向後一倒,滾下了馬車。
傅妧重重摔落在地上,連打了兩個滾才停下來,她不顧周身的疼痛竭力抬起頭來,隻見橫擋在路前的騎手畏懼馬車的來勢已然讓開。
她這才站起身來,用衣袖抹去嘴邊的塵土和鮮血,口齒不清道:“要殺要剮隨便你們。”
短暫的沉寂後,為首那黑衣人竟冷笑一聲道:“那不是太便宜了你?”隻說了這一句,他便側首對身後人道:“我們隻要抓她回去交差就行了,至於她的同黨,格殺勿論!”
最後那四個字在山林中響起時,傅妧隻覺一股熱流頓時湧上頭頂,下意識從喉嚨深處吼出一聲:“不!”
她想要衝上前去,卻被人死死按住,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黑衣人動作一致地彎弓搭箭,然後——放手,箭出!
一輪箭雨過後,馬車仍然瘋狂地向前衝著,傅妧已經被恐懼壓得喘不過氣來,滿心都在祈禱娘親和許則寧沒有受傷,祈禱馬車能順利衝過前方不遠處的拐彎。
看到她驚恐的神情,為首那黑衣人又發出一聲嗤笑。
箭支的箭頭部分被纏上了布條,有人從馬背上取下水囊澆在上麵,濃烈的酒香傳來,傅妧立刻知道他們打算做什麼了。
她聲嘶力竭地喊出來:“你們要抓的是我,放了他們,我叫你放了他們!”
喉嚨深處湧起濃重的血腥味,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的心神,那一刻,她恨不能交出生命的所有,來換取反抗的力量。然而,她卻隻能眼睜睜地跪在塵埃裏,看著那黑衣人將弓弦輕鬆拉滿,看著箭頭上纏著的布料被點燃。
傅妧已經聽不清楚自己在喊些什麼,那種自內而外貫穿了她的恐懼和憤怒,此刻都化作耳邊持續不斷卻沒有任何意義的喊叫。
那一束燃燒著的火焰劃過一道長長的弧線,準確地落在馬車後部。
緊接著,更多點燃的箭支被射出,如隕落流星般,齊齊向著同一個目標墜落。
傅妧的雙瞳已經完全被火焰淹沒,馬車已經完全被火焰所包裹,如同一個巨大的火球一般,以幾近癲狂的速度向前衝去!
前方,是山路的拐彎處,馬車並沒有作任何方向的調整,更沒有停留,而是直直衝了出去……然後,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