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拂曉時分,天蒙蒙亮,空氣裏仍舊摻雜著昨夜秋雨的濕氣,許是這漫天浮動的細微水珠一時漫連成了細膩的網罩,竟使得半麵天空依然逼射著昏暗沉重的色調——盡管這時的江邊已然浮動了一抹朦朧的魚肚白。
伊語淇捧著一杯剛燙好的豆汁出了門去,途經那廊道雅亭的時候,心跳驟地加起速來,雖則她並未衝那處方向瞥視半分,可昨晚那人無賴下流的行徑卻始終曆曆如繪,就仿若那足以叫人羞赧憤恨的情形深深拓印在了心頭,紮緊了堅根,哪怕稍微有關聯的事物浮動跟前便又使得她神經連動,徒生不快。
“昨晚便該多打他兩個嘴巴!”
她連忙開起輕快的步伐,及至遠遠遁離了那處是非之所,她才又踱著輕緩的步子,以品味生活百態的心情珍視、享用著大都市裏難得一見的閑靜,即便眼下的街麵上已現出了往來的行人與各色各樣的車子,可遠還不如白日裏那般熙攘與匆忙,反倒是多了些閑適與從容的風範,盡數顯映著雍容與禮讓的氣度。
其實,在這過往的人潮裏,早班族可並不占多數,畢竟距離“爭搶”的時辰還明顯差些時候,而這個黑夜與白日交割的特殊時期也似乎恰恰充作著永夜君王們與白日族群交接和更替的鋪墊——
一茬茬、一波波,夜店、酒吧、棋牌室、夜總會、剋體威以及大街小巷的消閑場所,不論在哪處時間點裏總是會有那麼一群為數眾多而又不厭其煩的人們在為魔都的心髒輸送著源源不斷的活力,促使著它可以絢爛長久地散射出迷離心神的妖嬈與魅惑。
興許這個不遲不早的清晨恰好是夜貓族人進眠的時辰,也恰好是一波人退下,一波人開始補進的時辰!
事實上,伊語淇也有著品味夜上海的“風流”經驗,那大約是八年前卒業那時的事情了,一行包含那個人存在的要好夥伴在那場散夥飯後意興未盡,便相約著在衡山路附近的酒吧瀟灑了一回,那是一場刻骨銘心且尚存陰影的遭受。
約莫是淩晨兩點多鍾的時間,那片燈紅酒綠的長街還仍舊擁堵著難行寸步,那個時段是既累且乏、心疲力竭,何況又攤上了出租車司機黑心脾氣、漫天開價,一場滿心期許的消遣不歡而散。
所以,原就不喜晚間出門的她自此便推脫了一切夜裏的應酬,安穩做了宅女,再不願去枉費了錢財遭那門罪了。
忽的回憶起那檔子事,伊語淇腦海裏又平生回蕩出當初那個人信誓旦旦的場景,真可謂是言辭鑿鑿:“將來定要買了車子,你要去哪就載你哪,不會再叫你受人惡氣了!”
盡管目下品讀那話是多些滑稽與厭棄的成分,可那個時段裏的她卻是深信不疑、感動涕零,也無怪,畢竟那時還很年輕。
“萬不可再胡想一通了!”
伊語淇不由駐足,平靜地順了口心氣,她很是難得地隻用醒來後的半刻鍾與製作早餐的半個時辰就將與那人過往的所有封藏在心底、拋諸在腦後,自然再不願絲毫不悅的情緒擾亂了既得的清明。
緊連著吐納了數次,她的心緒才又漸次平緩了許多,藺子衿是她永恒的傷痛,也是永恒的罩門,而如此根固蒂深的惡影響隻怕不單是一時,多半會是這一生!
“沒有那個人,我每日依舊過著二十四個時辰,從無間斷,這樣悠哉的時光,不單快樂還很充實!”
她如是安慰著自個,微微抿合嘴唇,把所有的不快連同啜吸的豆漿咽進肚裏,風並不很大,隻偶然送來幾縷蟄麵的冷氣流與腳尖侵染的潮潤的朝露在時時提示著早行的人們要留心防暖。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秦少遊的詩句原是極好的,可如此曼妙的境界也總需區分些時候,就如當下,意境全有卻聲色全無,全然品味不出半分好來。
何況那鵲橋仙的詞句末尾還連綴著兩句膾炙千載的名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興許長相廝守似的海誓山盟也隻對古人有些約束力,而“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的篤實情意於而今時代是如何也走不通的;
何況現而今的她又怎會有閑逸情致去斟酌其間的靜好?品評那“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的曼妙真意?隻怕受了傷痛的她對待那中的酸甜苦楚也仍舊是觸目驚心、杯弓蛇影,也都是唯恐避之不快,躲之不及的情緒吧!
“從今往後若再輕易信任男人的話,豈不是與癡傻無異?伊語淇,你萬不可在同樣的地點再跌倒一回了!”
伊語淇漫踢著庸散的步子,如是誡告自個,不知不覺地便晃到了雜誌社的樓底,這是一幢坐落外灘附近的高雅寫字樓,從屬於鄭氏風尚集團旗下——它高聳挺俊,地勢姣好,立足其上,外灘之景盡收眼底。
若不是舅舅的幫襯以及歆瑤與婉玗也同列股東的緣故,單是租賃如此一層便是筆不小的花銷,所以,她對待舅媽鄭戴瑩也向來是“唯命是從”,不曾有半分頂撞,哪怕大多時候對於表姐婉玗的專斷也頗有不悅,可多也采用置若罔聞的態度。
“伊總編,來的挺早!”一句叫喚,迎麵來了位妖豔俊逸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