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不過是吾心之本性。一切人,無論善惡,在根本上都有此心,此心相同,私欲並不能完全蒙蔽此心,在我們對事物作出直接的本能的反應時,此心就總是自己把自己顯示出來。“見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惻隱之心焉”,就是說明這一點的好例。我們對事物的最初反應,使我們自然而自發地知道是為是,非為非。這種知,是我們本性的表現,王守仁稱之為“良知”。我們需要做的一切,不過是遵從這種知的指示,毫不猶豫地前進。因為如果我們要尋找借口,不去立即遵行這些指示,那就是對於良知有所增損,因而也就喪失至善了。這種尋找借口的行為,就是由私意而生的小智。
據說,楊簡初見陸九淵,問:“如何是本心?”不妨順便提一下,“本心”本來是禪宗術語,但是也成為新儒家陸王學派使用的術語。陸九淵引《孟子》的“四端”為答。楊簡說他兒時已讀此段,但是還是不知道如何是本心。楊此時任富陽主簿,談話中間還要辦公,斷了一場賣扇子的官司。事辦完了,又麵向陸九淵,再問這個問題。陸說:“適聞斷扇訟,是者知其為是,非者知其為非,此即本心。”楊說:“止如斯耶?”陸大聲說:“更何有也!”楊頓悟,乃拜陸為師。
另有一個故事說,有個王守仁的門人,夜間在房內捉得一賊。他對賊講一番良知的道理,賊大笑,問他:“請告訴我,我的良知在哪裏?”當時是熱天,他叫賊脫光了上身的衣服,又說:“天太熱了,為什麼不把褲子也脫掉?”賊猶豫了,說:“這,好像不太好吧。”他向賊大喝:“這就是你的良知!”
這個故事沒有說,通過談話,這個賊是否發生了頓悟。但是它和前一個故事,都用的是禪宗教人覺悟的標準的方法。兩個故事說明人人都有良知,良知是他的本心的表現,通過良知他直接知道是為是,非為非。就本性而言,人人都是聖人。為什麼王守仁的門徒慣於說“滿街都是聖人”,就是這個緣故。
這句話的意思是,人人有做聖人的潛能。他可能成為實際的聖人,隻要他遵從他的良知的指示而行。換句話說,他需要做的,是將他的良知付諸實踐,或者用王守仁的術語說,就是“致良知”。因此。“致良知”就成了王學的中心觀念,王守仁在晚年就隻講這三個字。(馮友蘭)
王陽明的“心學”
程朱理學在明初被樹立為官方意識形態後,一直占據思想界的統治地位,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明中葉。弘治年間,王陽明創立“心學”,標誌著理學統治地位的瓦解,由孔子開創的儒學進入一個新的發展階段。
在最重要的著作《傳習錄》中,陽明把“心”提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重要位置。他直截了當地說:“人者,天地萬物之心也;心者,天地萬物之主者,心即是天,言心則天地萬物斯舉矣。”又進一步說:“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心外無理,心外無義,心外無善。”這就是說,萬物都是由人心派生出來的東西,隻有用心去關照時它們才會真正存在。這樣,“心學”就完成了對理學“天理至上”的顛覆。
很多人以為“心學”與理學是針鋒相對的,其實不然。例如陽明說:“心即理。”他並不否認理的存在。他也不反對格物窮理,他說:“區區論致知格物,正所以窮理,未嚐戒人窮理,使之深居端坐而一無所事也。”從這個意義上說,“心學”的產生是為了理學的振衰起弊。那麼二者的根本區別在哪呢?《傳習錄》二雲:“物理不外於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無物理矣;遺物理而求吾心,吾心又何物邪?”可見,陽明認為,理是存在的,但必須由“心”裏去求,也就是說,心先於理,按陽明的意思,心不僅先於理,心還先於萬物。我們可以拿陽明論君臣倫理的話看出二者的區別。《傳習錄》雲:“有孝親之心,即有孝之理,無孝親之心,即無孝之理矣。有忠君之心,即有忠之理,無忠君之心,即無忠之理矣。理豈外於吾心邪?”就是說,有心才有理。而按照朱熹的話來說,則是“一切理都是永恒地在那裏,無論有沒有心,理照樣在那裏。”(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這樣,我們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二者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