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明末清初1619年—1692年)
船山先生淹貫經史,精於哲理,長於思辨,文章乃其“餘事”。即便如此,基於身世、學術的若幹閑文,依然以其蒼勁之筆、悲涼之氣,深深打動讀者。
——著名學者陳平原
明末清初是個天崩地坼的亂世,卻出現了許多優秀的學者、思想家和文學家。當時孫奇逢、李顒、黃宗羲、顧炎武等人是公認的博學名儒,學術流傳海內,為天下所欽服。而王夫之卻長期隱居在山林之中,不露身影,不與中原及江浙人士往來;不開門講學,也沒有親友推舉。所以一直沒有出仕清朝,得以固守節操,其著述也無人知曉,幾至散佚。明清思想史上習慣顧、黃、王並稱,其實是後世“追認”的結果,當時並沒有多少人讀過王夫之在深山中撰寫的精彩著作。
據《水窗春囈》一書載,王夫之臨終前對子孫說:“吾書二百年後始顯。”果然不出其所料,他的著述經長期沉晦之後,終於在道光、鹹豐之後大顯於天下,並引起許多學者名流的推重。《讀通鑒論》就是其中的代表作之一。這部書是王夫之閱讀司馬光曆史巨著《資治通鑒》的筆記,全書共30卷。在書中王夫之分析曆代成敗興亡、盛衰得失,褒貶人物,總結經驗,引古鑒今。這部書文辭精當、縱橫捭闔、遠見卓識、論點獨到,是傳統史論中最為係統和精彩的傑作之一,堪稱“通鑒之通鑒”。
《讀通鑒論》並不是單純的曆史著作。它是閱讀另一部史書的筆記,其中每一節都是針對《通鑒》所記的某一段史實而發的議論;如果能與《資治通鑒》並讀,對王夫之史論的了解應當會更深一層。這部書同時也是一個思想家的曆史沉思錄,它既折射了明清之際那段血與火的曆史之光,又積澱了一個當時心境極為痛苦與矛盾的思想家的深邃反思,其內涵遠超出一般史書。
《讀通鑒論》是明代思想家王夫之閱讀司馬光的曆史巨著《資治通鑒》的筆記。作者認真研讀了司馬光的《資治通鑒》,結合當時的社會政治現實,總結曆史經驗,闡述自己的見解、主張和思想認識,對曆史上的治亂興衰做了多方麵的評論。全書60餘萬字,按朝代分為30卷,卷末又附有《敘論》。這些作品往往能發前人所未發,獨抒己見,不同凡響。
王夫之博覽群書,精於考據,他的史論總是言之有據,從不空發議論。評議典章製度、治亂興衰時,往往追溯其本源,譬如“郡縣之法,已在秦先”、“租庸調之法,拓跋氏始之”。然後備言始末,由源及流,《讀通鑒論》卷二十八講說茶的曆史,卷三十論述古樂衰亡,均證據確鑿,條理明晰。除此之外,王夫之還注意結合時代變遷、曆史背景來闡述曆史事件的成因。如《讀通鑒論》卷二十四論西域在漢朝時是贅疣,在唐朝卻成為邊防重鎮;卷二十六論及唐宋風氣、河北風俗之變遷。由古論今,由今及古,觀點與論述都極為謹嚴。
王夫之有意識地把評史與議政相結合,他認為“讀古人之書”必須“揣當今之爭”,才能“為治之資”。因此王夫之的史論著作不僅貫穿著他的史學思想理論,也滲透了他的政治思想理論。宋、明理學家崇“三代盛世”,認為三代以下“人欲橫流”,主張“法先王”。王夫之卻在《讀通鑒論》中指出,唐虞以前中國社會完全處於未開化的野蠻狀態,而三代則是“國少而君多……暴君橫取”,人民“秸麵鳩刑,衣能結而食草木”。社會落後生活艱苦,根本不是值得向往的盛世。然而“世益降,物益備”,隨著曆史的發展,物質生活才日益豐富。時代是不斷向前發展進步的,因此必須“趨時更新”,“事隨勢遷而法必變”。
治亂循環論、興亡決定論、天道論與氣數論是王夫之曆史哲學中的幾個重要方麵。《讀通鑒論》指出:“生有生之理,死有死之理,治有治之理,亂有亂之理,存有存之理,亡有亡之理。天者,理也,其命,理之流行者也……違生之理,淺者以病,深者以死……夫國家之治亂存亡,亦如此而已矣。”國家的治亂存亡與人的生死壽夭一樣都有自己的規律,並且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被人認識和掌握的。基於這種思想認識,王夫之認為秦始皇廢封建而行郡縣,是曆史進步和曆史發展趨勢的必然結果,郡縣變革的成功是順應了“勢之所趨”,符合“理”——曆史發展客觀規律的結果。
在史學方法論上,王夫之集中於批評史事之真偽,凡誇誕、附會、溢美、隱惡之處,都一一予以揭示,使曆史還原其本來麵目。而這種“還原”的方法,又是非常客觀的。《讀通鑒論》的卷末《敘論》中說,“設身於古之時勢,為己之所躬逢;研慮於古之謀為,為己之所身任”。將自己置身於曆史情境之中,這與西方史學所崇尚的“曆史想象”、後世著名史學家陳寅恪所提倡的“了解之同情”異曲同工。幽微不明之真相,借此而獲得;日久沉埋的往事,也借此而重現。王夫之《讀通鑒論》等史學著作中以一貫之的史家精神,此刻與曆史息息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