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明日下,纖指撫瑤琴。
古琴的韻味是虛靜的、高雅的,講究中正平和,不追求聲音華美富麗的外在效果,要達到這樣的境界,則要求彈琴者必須將外在百變的環境與平和閑適的內在心境合而為一,才能達到琴曲中追求的心物相結、人琴合一的藝術境界,弦外之音由此而發,空靈的意境油然而生。
而白井池似乎已經達到一個境界,以山脈作琴,以長川為弦,彈一曲陽春白雪的交奏,直欲穿雲破霧,其曲,若華而玉振;其聲,若神而泉湧。
搖曳飄渺的陽光下,錯錯落落的光影裏,玉山巍峨皒,佳人煙波醉。
左蘇呆怔地傾聽著,表情是不可思議、喟歎、驚喜,雙眸專注地凝住左手掌中的碧杯,眼神如夢也似的柔軟,發絲撩過臉龐,像是心的琴弦在和聲著,可到最後卻是一甩臉,像是要拋開一切牽絆。
放下杯子,她猛地站起身,轉身,手中拈碎的花瓣頻頻滑落,地上頓時散滿落華……
不說再見,也不需要說再見,瀟灑而來,那便瀟灑而去,若是有緣,那便續了緣吧!
人已經遠了,而梨樹下的人卻還在悠悠彈著琴,神色平靜,薄唇微張,黑眸空空對著前方,似是知音還在……琴音卷起那絮絮綿語,隱約曼妙:
“那小東西的外形著實奇怪,但凡我摸過的東西都會自然記住再也不忘記的,可是腦海中卻沒有這事物的痕跡,應該是從來沒碰過的,這樣奇特……”
人已經遠了,而梨林邊的人那瘦削纖細的肩卻是劇烈的抖顫起來,喃喃絮語著,狂溢的心情不住從十指中滲出,無聲地表達她難以道說的心思。
“辟、啪!”
小徑兩旁的樹林子沙沙沙地□□,枯枝敗葉中格外另類的聲音脆而響,一雙黑幽幽的靴子才露尖頭。
左蘇深呼吸了一口氣,將所有情緒瞬間一下埋葬林間,抬眸,掩去滿目翻騰,舉起纖手,掠了一下被風吹得微亂的鬢發,彈了彈身上黏身得很的梨花,長身直立。
倏而,一襲與這梨林格格不入的黑儒衫展出,若有似無地帶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神韻。而那梨花都幾乎離在他身體幾厘之外,不敢靠近,不知是被那人的氣致所煞,還是被他眼神所攝。
看著眼前的麵熟得很的人,左蘇竟似覺得已有幾個時光之隔,伸上五指擋下額上那嫵媚的春光,卻是沒了春天的感覺。
春天——把花開過就告別了,如今落紅遍地,幽幽揚起一片蕭索寂寥的冷瑟。
“走吧!”
左蘇卷袖,領身而行。琴音在身後仍然隱約得見,清幽處圓潤悠然,娓娓婉婉;明快時輕盈跳脫,似是歡歌。倒真是個守信的人呢,所以到最後她還是忍不住帶上那頻落的花瓣,一抹執念從此烙下。
待走上幾步,鳳歌才在她身後跟上,也是聽見嫋嫋琴音的,步凝,回首,駐聽,眉間輕皺,眼波湧動,一歎,可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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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得像潑墨,風冷冽得刺骨,淩晨時分,黎明將起的前一刻,在密掩的車簾裏,左蘇與青瓶兒相對而坐,一人醒目看著書卷,一人捧著腮子瞌睡入夢。燭光柔柔灑下,左蘇的目光離開書籍,看著睡個半熟、滿麵盡是色幻變化的青瓶兒,嘴角不禁一掀。
忽然,馬車踏上忐忑,歪了一下,青瓶兒姿勢本就不穩,加上這顛簸,前額便向幾案的鈍角一撞;而簾子因車側漏出了一角,風趁機吹了進來,沒入領中。在這雙重刺激之下,青瓶兒終於醒了,手擦著額前的紅腫,她的眼眸猶帶睡意,噘高了紅灩灩的唇,忿忿,似是不悅那未圓的夢……
左蘇覺得好笑,自覺傾身,燭光中看著那傷口似是有血滲出,便取下邊上的錦帕替她拭去,不料男子衣裳的袖子實在是太過寬大了,那一掃一劃,一旁壘著幾層的書便倒了下來。
左蘇一怔,手頓下,垂下螓首,順著長袖,見到倒下的書中,最上麵的一本攤開著,而它的中央,一片細小赤褐的葉子躺著,紋理雕滿了它的表麵,看不出原有的模樣。
左蘇將葉子輕手往掌上一安,似是嗬護著珍貴易碎的寶貝一樣小心細致,燈影中,化成一座雕像,眉蹙春山,目斂秋水,素素淨淨的臉上忽泛起一絲迷離的淺笑,低低似歎息般的換了一聲:
“梨麼……”
“可惜,它不該屬於這裏的呢。”左蘇似是遺憾。
側簾卷,清風起,花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