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是在她初學攝影的時候,蘇父告訴她的,而她現在不過是借花敬佛罷了。或者是因為他是她在乎的人的弟子,或者是因為冷漠的他心中有著溫度,或者是因為他讓她想起了那個同樣殘缺加身的人……或者,這些都隻是一個借口,不過是動了惻隱之心罷了。
隻見澹台璞身子一顫,瞳孔猛地一縮。
前麵會有更好的風景,他的生命會有更加美好的未來。他眼中的悲戚,原來她懂。忽然他有了一種想要與人道說心事的衝動,隻是分別已在眼前了。直至很多年後,想起今天,他總會懊悔不已,若是今日他留下了她,結局是否會不一樣呢?
他們之間有的是緣分,隻是這份緣分許的是擦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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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澹台璞主仆分開之後,左蘇眾人便繼續著旅途,目標中的大漠越來越近,而大半個月後,沙漠的風光終於漸漸露出它神秘的麵紗。
層疊無盡的窮山惡水,荒涼遼闊的浩瀚沙漠,金色沙海翻起了蝶旋般的波浪,這是一個沙的海洋,一個隻有藍天和沙漠的幹淨的世界,每一塊沙土展示的都是原汁原味的大漠風光,隻要用心去感受,就能發現蘊藏沙海深處令人驚歎的美,純淨的沙子既沒有頑石也沒有雜塵,沙軟滑圓,隻有最純粹的生命讚歌。
這裏曾經誕生了無數繁華一時的王朝,演變出數不清的文化傳奇,無數的故事在這片幹淨的土地上演繹著,千百年來,你爭我奪,血流盈野,紅粉白骨,但生生滅滅、起起伏伏之後,唯一留下的,就隻有這片沙漠,以及這沙漠哺育出來的文明與精神。
行行重行行,顛沛跋涉的舟車鞍馬臨著頂,四野彌望,不見人跡,隻見浩瀚沙海萬頃金波,一條細長窄小渾濁的河意外穿過,緩緩流淌著,艱難跋涉著,似乎在訴說著它的雄心壯誌:穿越它!征服它!隻是百年之後,沙與河卻早是不分彼此了,相方仿佛骨肉相融,河是沙的骨,沙是河的魂。
左蘇壓低了風帽,和同行的人一樣,沉然地騎在驢子上麵,頂著風沙緩緩前行。驀然,一片灰褐,闖入眼簾,原來是有“沙漠植被之王”之稱的“梭梭”。
“梭梭”靜靜紮在路旁,模樣似是被瀝幹了的柴枝,風掃過,搖曳招展的聲音似是蒼老的歎息。在凝目一顧中,在耳畔蕭瑟中,心境似乎也隨之蒼老了起來,不禁起了一份悲風傷秋的感覺,垂垂暮矣,說實話左蘇很是討厭這樣的情緒。下意識地回頭向身後,鋪在眼前的是無盡黃沙滾滾,黃雲漠漠……
一串串的驢子腳印安然躺在上麵,在金沙中留下一抹抹暗影,胡笳適時響起,太陽即將落下最後的光輝,天色向晚,道路更加艱險難行了……
此時已經是夏天,白日時分天熱得很,沙燙得很,但是一到夜晚,卻是給人一種年近歲暮的感覺,溫差差異可大。重裘裹著身子,猶覺寒冽,左蘇忽然想起往時讀過的“羌管悠悠霜滿地”的戍卒悲歌,此時更是有了更深的體會與同情了。
初更了,半弦寒月,卻掛天邊。晚上的大漠就像一座牢牢的冰窖,空氣似乎凝結住了,帳篷像裹了冰層,天寒地凍,就連熊熊爐火也失去了應有的溫度。
左蘇靠近爐火,一手握著茶吊子融冰研墨,而另一隻手上則握著一支狼毫大筆在僵硬的宣紙上記載心事,每當走過一個地方,每當遇上一件事情,每當看過一片風景,她都會記錄下來的,算得上是她路上偷偷拍下來的照片的一份說明吧。
寫著寫著,筆忽然頓了下來,再提筆卻是寫不下一筆一劃了,她的心有點亂了,看著絢爛的爐火,漸漸幻化成一雙眼睛,古井深潭般的,在她的腦海中擴大、擴大,隨著夜幕,籠罩了整個世界,人忽地恍惚了……
桌上的宣紙並沒有用紙鎮壓著,所以風從帳篷的縫隙當中吹了進來便輕易將它掃落地麵,隻見上麵濕墨未幹,題著的是幾句似是詩的句子:
淡淡清詞淡淡酒,
淡淡羅曲淡淡流,
淡淡梨花淡淡苑,
淡淡……
心思難以道盡,佳境難以描繪……一簾的幽夢,有誰與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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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漠中,左蘇眾人並沒有度過多少時月,而是計較著分秒時間,時候一到便踏上了歸程,畢竟有些事情決定了就要去做,而它的性質也決定了不能遲緩。
紅日西沉,又是一天過去了,晚風穿簾而過,陣陣襲來,卷起了殘灰,左蘇感覺著幾分寒意。卷簾外,黃葉旋舞,樹上的枝椏半禿,滿目頹敗,枯紅色的丹楓片片零落,漸漸堆滿茶紫色的山丘,她驀然驚覺,是秋天了,是秋意襲人的時候了!
秋風,搖著鐵馬,丁零作響……
遠方的燈火漸漸燃了起來,京城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