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囚鳳(1 / 2)

載淳第一次見到孑然的時候,是在八大胡同的一家普通小戲院。大紅戲台上。孑然一身青素色長裙,底下白褲碧鞋,髻上歪插一柄鸕鶿翠玉簪,粉麵柳眉,淚眼婆娑。唱的正是“石頭記”中黛玉葬花的一出。紅唇微啟萋萋戚戚的調子嚶嚶軟軟的在擁擠的天井院裏輕輕渺渺的飄漾,正是:

願奴肋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載淳的目光卻死死的鎖在了戲台上弱柳扶風的葬花黛玉身上,久久不能散開……

等待下場戲的瞬間,載淳使了隨行的小卓子,請了方才葬花戲中挑梁子的黛玉飾演者孑然過來包廂裏喝茶。因走的匆忙,孑然臉上厚重塗著的胭脂油彩尚未卸下,神情動作都有些不自然。載淳卻不介意,興衝衝的拉了孑然的袖管過來坐下。坐下後卻又有了片刻的尷尬,畢竟不過一個十五六歲涉世未深的小小少年,不比那些常年花街柳巷的公子老爺。麵對孑然這張瘦麵含秋的臉,一時半會兒的,載淳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半晌過後,才沒話找話的問了句:姑娘貴姓?

免貴無姓,單名孑然,楚地遺孤,無父無母,故名。孑然起身福了福身子,道。

載淳一愣,神情有些愧然,正不知下句該怎麼回話時,孑然已冰雪聰明的轉移了話題,案桌上傾了一杯清茶,雙手奉到載淳麵前,依舊是那種膩膩柔柔的嗓音,道:公子請用茶。

載淳無意識的接過,目光停留在了孑然那雙白皙纖瘦的手上,思緒逐漸悠遠了起來,總覺得這雙手曾無數次的在自己的夢中妖美翻飛,引誘他向一個煙霧彌漫白茫茫一片的旋渦似的陌生世界……

載淳開始頻繁的出現在八大胡同,孑然所在的小戲院裏。幾乎在每一個日落黃昏後,趁著宮人們的不注意,帶了隨身小太監小卓子,拿了腰牌換了身太監衣服混出宮去,待出了宮,再換上平常富家公子哥的服飾,大搖大擺的在八大胡同裏遍撒銀錢。看戲,孑然的石頭記一晚接一晚一出接一出的演,依舊是人比黃花瘦的林妹妹,卻怎麼也看不夠似的……

依舊每晚在孑然的戲份結束後請過來包廂裏閑聊,告訴她自己的名諱黃淳,自然是假的,不過取了皇的諧音與載淳的最後一個字。允她喚自己淳兒,她卻總是眉一低恭恭敬敬的一聲聲黃公子黃公子的喚著,自她口中吐出,倒也顯的親切。她敬他茶喝,每晚如此,他初時並不覺得怎樣,回宮之後細細品味,卻愈覺的隻要是孑然奉上的茶水,總是不同尋常的甘甜……

後來他邀她入宮,猶猶豫豫的還是將自己的身世給她說了。她果然如他所料的大驚失色,慌忙跪在地上趴在他腳邊連連叩頭,他憐惜的將她扶起,攬入懷中柔聲細語安撫她惶恐的情緒,問她願不願意入宮做自己的貼身侍女。因為他已是大婚在即之人,大婚之後,他若是還想像現在這樣隨意喬裝出宮恐怕就太過艱難了,而孑然做為青樓漢女,入宮封嬪封妃自是不可能。他卻又貪戀她的天香絕色,她的柔情似水。想和她朝夕相處日日繾綣如今也唯有這個法子了。

他聽完他的敘說,忽撲通一聲就跪倒在他腳邊,道:萬歲爺能看是上奴家,是奴家八世修來的福分,若是萬歲爺不嫌棄,便是做牛做馬,奴家亦是心甘情願,至死不渝。

他心裏自是一陣感動,慌忙扶她站起,看見她雙瞳剪水似的一雙淚眼,自己竟也潮濕了雙眼。

孑然入宮後沒多久,便是帝後大婚,接著,載淳便病倒了。先是低燒,厭食,惡心,反胃,渾身無力,頭重腳輕,接著便是咳嗽,整日整夜無休無止似的咳嗽,那樣頻繁而劇烈的咳,似要將整個五髒六腑都給咳出來,嚴重時甚至一咳就是一口的血,孑然看著心疼,秀眉深顰恨不能代他去受苦。東西太後,皇後還有慧妃走馬燈似的一天幾趟的往養心殿跑,太醫院來了人,疑是癆病,按癆病的方子給開了藥,煎服幾日後豪無進展,咳嗽卻愈加洶湧了起來。西太後大怒,一句話下去,幾個太醫的腦袋就這樣沒了。孑然日日守在載淳塌旁,端藥喂水,捏肩捶背,事無巨細伺候的無微不至,安靜的時候喜歡瞅著載淳發呆,那樣深那樣深的瞅著,似要將載淳整個人都給融化進眼睛裏,不知不覺就垂下淚來。載淳看了心酸,伸手輕輕幫她抹掉了麵頰上的淚滴,孑然的淚水卻愈發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滾滾流了下來。

是夜。

這個白日裏金碧輝煌流光溢彩的龐大殿宇,此刻死寂的像一座入土已近千年的皇陵,雕龍浮鳳的梁柱屋頂,黃綢帷幔後隱藏著一堆堆巨大的夜的黑影,蠢蠢欲動。載淳的咳嗽折騰他了大半夜,終於平緩,現在也已安睡了,孑然疲倦的走出暖閣,卻看見前麵的典字走廊有人在招手,她近去一看,原來是小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