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路上,那些偉大的西行者
封麵故事
作者:李偉 張曦
張騫的第一份報告 圖片 編輯 刪除
新疆東南部的若羌是中國最大的一個縣,麵積相當於兩個浙江省。北麵是羅布泊荒漠,南麵是新、青、藏三省相接的阿爾金山。這恐怕是中國最偏遠的一座縣城了,距離任何稍大一些的城市都要超過1000公裏,到任何一個省會都有1500公裏以上的距離。
從若羌東行沿315國道,過米蘭古城遺址,翻越阿爾金山,便進入了青海柴達木盆地的荒漠之中。茫茫1100公裏,到達德令哈市,中間荒無人煙。沙子與礫石是這裏的主人。在狂風的作用下,沙丘慢慢地移動,掩埋了公路。這時便要等待清障車將沙子鏟去,才能繼續前行。雅丹地貌形成的“孤島”在道路兩側縱橫交錯,如入迷陣。烈日之下,地表溫度超過了50攝氏度,看不到任何植物,甚至連駱駝刺都沒有一株。
公元前138年,張騫第一次出使西域返回長安,回程走的就是這條路。《史記·大宛列傳》上留下了短短八個字——“並南山,欲從羌中歸。”所謂“南山”指的是昆侖山。為了躲開匈奴的勢力範圍,張騫沿著昆侖山北麓,從塔克拉瑪幹南緣向東而行,到若羌後翻越阿爾金山,進入青海羌人的區域,過青海湖,進入湟水、洮河河穀返回中原。
這條路線可能嗎?《史記》沒有給予更多的解釋和細節。按照每日30~50公裏的步行極限速度,張騫要在柴達木荒漠中至少行進一個月。即便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他再度被匈奴人俘獲。可見古人的活動範圍與生存能力遠遠超過現在的想象。
張騫離開長安出使西域,是在公元前138年,這一年他47歲。此前3年,漢武帝劉徹剛剛即位。當時大漢帝國的疆域沒有多大,西部邊界在隴西,就是今天甘肅的臨洮。
公元前176年,西漢文帝收到了匈奴冒頓單於的一封信。這封信被收入《史記·匈奴列傳》之中。匈奴首領冒頓在信中炫耀此前一年對漢朝戰爭的勝利,入侵上郡,殺掠邊境,並在信中告訴漢文帝,在西方匈奴已經擊敗了月氏,征服了樓蘭、烏孫和呼揭,總共36國都被匈奴所役使。這四個明確的國家,隻有“月氏”中原王朝曾經聽說過,即原先活躍在河西走廊的強大的遊牧部族大月氏。
另外三個國家的名字——樓蘭、烏孫、呼揭,則是第一次隨同匈奴的信傳到了中原。其中樓蘭位於羅布泊西南,烏孫位於現在新疆東北部哈密一帶,呼揭國位於新疆西北阿爾泰山南麓。信中提到的“三十六國”,泛指塔裏木盆地周邊的諸多綠洲國家。冒頓說他已經擊敗了漢朝西部最重要的幾個國家,征服了整個天山南北和塔裏木盆地。
通過敵國的來信,漢朝皇帝第一次聽說西邊的消息。由於“三十六國”並不是一個實數,人們無從知道在冒頓征服之前,塔裏木盆地究竟有多少綠洲小國,當然也就更無從知道他們的曆史了。
伴隨著對西域的征服,匈奴完成了對漢王朝的包圍封鎖。北起燕山、陰山一線,延綿至今天甘肅黃河以西至青海,與羌族聯手,將中原的北部和西部完全封閉。漢朝的幾次反擊集中在北部邊界,但都歸於失敗。
漢武帝繼位後,一方麵加強軍隊特別是騎兵的訓練,積極備戰;另一方麵,則加緊謀劃新的外交戰略,尋找同盟者,共同對抗匈奴。就是在這一背景下,張騫率領100多人的使團,向西尋找被匈奴擊潰的大月氏。但他和當時文武百官以及平民百姓一樣,對於西域地理、民族與國家分布幾乎一無所知。
當時大月氏經過匈奴的兩次打擊,已經西遷到中亞阿姆河流域(今烏茲別克斯坦及阿富汗北部)。大月氏的西遷,如同多米諾骨牌,帶動了整個西域、中亞部族的流動與重組。這種變化,張騫也並不清楚。
張騫的使團出發後不久,即被匈奴騎兵攔截扣留。匈奴王給他提供了優厚的生活條件,並許配匈奴女子給他為妻。但是張騫始終不忘自己的使命,一直保持著漢朝使者的憑證符節。經過13年的囚徒生活後,他終於找機會從匈奴逃脫,西行數十日來到了今天位於費爾幹納盆地的大宛國。
張騫第一次出使取道天山南麓。《史記·大宛列傳》是根據張騫出使報告寫的,其中提到了羅布泊西岸的樓蘭和塔裏木盆地北側的輪台(侖頭),但是沒有提到喀什噶爾河流域的疏勒。由此推測,張騫是從樓蘭,途經今天庫車、阿克蘇、溫宿等地,沿天山南麓,在別迭裏山口越天山到納林河,然後南行到大宛。
對於張騫被關押的地點一直有爭議。一些學者認為,按照《史記·大宛列傳》記錄,張騫是以日而不是以月為單位記錄他從匈奴到大宛的時間,這表明了張騫被囚的地點距離大宛並不遠。很可能就在匈奴控製西域的中心——僮仆都尉,也即今天的新疆輪台縣。
大宛國王久聞漢朝的富庶和強大,一直想同漢朝通好。但苦於匈奴的阻撓,大宛無法和漢朝通使。張騫的到來令他大喜過望,並派翻譯和向導護送張騫取道康居到達大月氏。
大月氏當時即將完全征服阿姆河南岸富饒的大夏國(阿富汗北部)。大夏土地肥沃富饒。大月氏人來到這裏後,逐漸從遊牧生活轉向定居農耕生活,社會日趨穩定。因此,大月氏女王婉言拒絕了漢朝的結盟建議,不願再和匈奴廝殺。張騫滯留一年多的時間,始終沒有達到外交目的。
張騫返程,大概是在公元前127年。他從大夏出發後,向東翻越蔥嶺(帕米爾高原)進入塔裏木盆地,沿著盆地的南緣,傍昆侖山北麓而行,經過現在的塔什庫爾幹、和田、且末,到達若羌。然後東南折向進入青海,以躲開匈奴的勢力範圍。這條道路張騫並不熟悉,很可能是他滯留匈奴或出使西域期間聽說過的。但當時匈奴的影響力已經遍及整個西域,他還是被扣押了起來。幸虧一年後匈奴發生了內亂。張騫趁亂逃脫,終於在公元前126年返回長安。
張騫出使西域前後13年,百餘人的使團最後隻有他和仆人堂邑父返回。漢朝為了打開通往西方的道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在張騫之前,橫貫歐亞的交通線以草原絲綢之路為主,經蒙古草原、天山北麓、哈薩克草原、南俄草原到達歐洲黑海沿岸。張騫通西域後,開辟了一條綠洲絲綢之路,並成為一條主流而固定的路線。他往返的兩條路,形成了後來的絲路的南線與中線。
《史記·大宛列傳》與《漢書·西域傳》就是依靠張騫的見聞而寫成的。盡管他沒有完成最初的政治任務,但卻帶回了大量西方地理與民族信息。籠罩在漢帝國西部的迷霧一點點消散,中原文明看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外部世界,並產生了交流、通商的強烈願望。這些親曆見聞被記錄在史籍之中,成為中國人認識外部世界的第一份原始資料。
在張騫親履之前,中原文明對於西方的地理概念既模糊又混亂,以為有“弱水”通天河上去,以為有所謂西王母等。張騫第一次出使時,對所謂弱水、西王母之類傳說進行了實際考察,指出這些都僅僅是傳說,自己沒有見到。司馬遷在《史記》中也提出,依據張騫的第一手資料,《山海經》、《禹本記》等書中關於西域地理的記載有許多錯誤,無法令人相信。
中亞有兩條大河,錫爾河和阿姆河。張騫第一次報告了阿姆河,在《史記》中記錄為媯水,是其希臘語名“Oxus”的對譯,在《漢書》中用更接近原音的方式翻譯為“縛芻水”。唐代譯為“烏滸水”。現在所稱阿姆河,則是中亞經曆突厥化後的突厥語名。盡管他並沒有到達中亞的鹹海區域,但卻是第一個記錄鹹海的人,將其稱為“大澤”。
在返程途中,張騫翻越了帕米爾高原。他是有記錄以來第一個翻越帕米爾的探險家。他還親自考察了“於闐南山”。他發現這座山產玉石,並有“於闐河”(現在和田河)流出。張騫推斷“於闐河”就是黃河的源頭,這條河向東流入羅布泊(當時稱鹽澤),然後潛行於地下,一直到青海積石山再冒出來。張騫將這一情況告訴了漢武帝,於是,漢武帝便將傳說中的神山“昆侖山”比定為“於闐南山”。從此,虛無縹緲的昆侖山終於有了具體的位置。
但張騫關於黃河源頭的追溯卻是錯誤的。於闐河隻是塔裏木河的一個支流,塔裏木河尾閭形成了羅布泊。他指出於闐河最終注入羅布泊是正確的,但羅布泊和黃河卻沒有任何關係。漢武帝認定昆侖山是黃河的發源地,則將神山與中國母親河聯係在了一起。這不僅符合當時人們崇尚的天命,也表達了向西域擴張的“大一統”願望。
《史記·大宛列傳》介紹的西域國家以天山-蔥嶺以西為主,而盆地中的國家隻提到樓蘭等四五個。這是因為司馬遷的時代,漢朝出於夾擊匈奴的目的,重點關注的是蔥嶺以西的大月氏、烏孫、安息等大國。
張騫不僅是一名傑出的探險家,也是一名出色的情報專家。自帕米爾高原以西,他一共帶回了10個國家的信息,其中,他親自走訪大宛、康居、大月氏和大夏四個國家。
大宛是張騫第一個到訪的中亞國家,所以司馬遷在《史記》中稱:“大宛之跡,始見於張騫。”大宛位於費爾幹納盆地,今天烏茲別克斯坦中部。西漢時,大宛物產豐富,人口約30萬,盛產名馬、葡萄和苜蓿。這裏西北通塔什幹,西南通撒馬爾罕、布哈拉等綠洲。《史記》不僅以“大宛列傳”來統攝張騫的考察報告,還以大宛為坐標定位周邊其他國家。
康居是錫爾河北岸一個斯基泰部落,錫爾河南岸的粟特人在康居統治之下,所以漢代文獻稱“粟特人”為康居人,其統治中心在撒馬爾罕。大月氏和大夏位於阿姆河流域,即今天烏茲別克斯坦南部和阿富汗東北部。大月氏當時由前王夫人當政,已經征服了大夏國,即西方文獻中的巴克特裏亞(Bactria)。張騫稱大夏國的國都為“藍氏城”,名字來自希臘語Alexandria(亞曆山大)。這座城市位於阿姆河南岸。上世紀20~50年代,法國和美國考古隊進行了考古發掘,在現在阿富汗北部馬紮裏沙夫城西23公裏的沃奇拉巴德附近找到了藍氏城的遺址。
張騫親自到達過這座城市,因為他在這裏的市場上發現了來自中國四川的竹杖和布匹。他推斷,另有一條道路,由四川出發經過印度而到達大夏。這樣可以不必經過匈奴在西北的控製區而聯絡西域諸國,這一發現又促使漢武帝堅定了開發西南夷的決心。雖然沒有找到傳說中的“蜀身毒道”,但漢朝由此大規模開發西南地區。
在中亞,張騫還聽到了安息的消息。安息位於伊朗,西方史籍稱之為“帕提亞”。中國之所以稱之為“安息”,是以帕提亞王族的姓來命名,並將安息人冠以安姓。東漢末年來華傳佛教的安世高、安玄都是安息人。
張騫還聽說,安息的西麵是條支,即屬於塞琉古王朝的敘利亞,西南是黎靬(也寫作犁軒),屬托勒密王朝的埃及。在安息的北方自北海北麵,經裏海、鹹海往東,直至楚河伊犁河流域,活動著遊牧部族奄蔡和烏孫。奄蔡在中國史書中又被稱為阿蘭人,他們後來西遷到高加索山以北,是現代奧賽梯人的祖先。
以上這10個國家,張騫在回國向漢武帝提交的報告中,都有詳略不等的描述。他將康居、奄蔡、烏孫和大月氏歸為行國,即遊牧國家;其他國家則為“土著”,即農耕國家。可以說,沒有張騫的這篇報告,便很難重建公元前2世紀的中亞曆史。
公元前119年,張騫第二次出使西域,前往烏孫。漢武帝希望能與烏孫結盟,斷匈奴“右臂”,結交西域大小諸國。此時,漢帝國的戰略重心已經發生了變化,從“製匈奴”轉變為開疆擴土,“威德遍於四海”。
這一次出使隊伍浩大,隨員300人,牛羊萬頭,並攜帶錢幣以及價值千萬錢的絲綢,作為分送各國的禮品。盡管史書沒有再記錄這一次出使的具體路線,但根據當時漢朝的勢力範圍推測,大致走的是絲綢之路的中線。即經河西走廊,沿天山南麓西行至阿克蘇附近,然後向北翻過天山,抵達烏孫都城赤穀城。赤穀城位於今天吉爾吉斯斯坦境內伊塞克湖的東南。
當時烏孫因王位之爭而政局不穩,國內貴族又懼怕匈奴,故西漢王朝欲同烏孫結盟攻打匈奴的政治目的再次落空。但在烏孫期間,張騫分別派遣副使到中亞、西亞和南亞的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於闐各國,廣加聯絡。公元前115年,張騫回國,烏孫遣導譯相送,並派使者到長安,目睹漢朝人眾富厚景象,回去報告後,漢朝的威望在西域大大提高。
不久,張騫所派副使也紛紛回國,並帶回許多所到國的使者。從此,中國與中西亞之間的交通正式開啟。西行使者相望於途,西漢王朝多則一年之中會派遣十幾個使團,少則五六個,使團規模大則數百人,小則百餘人。訪地之遙遠,出訪一次所需時間從數年到八九年。東來的商胡販客也是“日款於塞下”。此後,中西之間的陸路交通繼續向西延伸,一直到奄蔡(鹹海與裏海之間)、條支(當在伊拉克兩河流域之間)等國。
經過絲綢之路,張騫副使最遠到達了位於伊朗高原的安息。安息國王親自派2萬騎兵於東界迎接。這名不見經傳的漢朝使者最終抵達了安息國都——和櫝,即今天伊朗的達姆甘。故城遺址在伊朗東北侯臘散省,厄爾布爾士山脈東段南坡,扼古道之中心。
第二次出使回國後不久,張騫便去世了。作為世界上最著名的道路開拓者,他每向前邁進一步,每多寫下一個細節,都是一個新的裏程碑。張騫看到,在遙遠的西方生活著與我們不一樣的人,容貌不一樣,講著不同的語言,文化也不通。他做了一個總體性的歸納:“自大宛以西至安息,國雖頗異言,然大同俗,相知言。其人皆深眼,多須髯,善市賈,爭分銖。”從中亞到伊朗,每個國家的語言雖有所不同,但仍能彼此聽懂,而且風俗很接近。這是符合當時曆史情況的。這些國家都受波斯文化影響,除大月氏外,語言都屬於東伊朗語係。當地人普遍高鼻深目,多胡須,而且商業氣息濃厚,善做生意。
直到張騫出使前,中原文明還沒有建立起與西域諸國的任何聯係。司馬遷將張騫這一開創性的舉動稱之為“鑿空”。他曆經磨難帶回來遠方的知識,極大開拓了當時中國人的眼界,將對世界的認識提高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度。中西方大規模的文化交流由此開始。
甘英:發現大秦
在張騫西行200餘年後,公元97年,另一名使者甘英出發了。他的目的地是當時被稱作大秦的羅馬帝國。
張騫通西域後不久,中國絲綢就傳入了歐洲,並很快風靡了整個羅馬帝國。隨著絲綢之路上的商旅往來,到公元1世紀,中國人逐漸知道在安息的西麵,還有一個強大、文明的國家,名曰大秦。
發現大秦,意味著西方世界進一步拓展。中國人地理認識的邊界,進入了歐洲,到達了“拒玉門關者四萬餘裏”的地方。而這個認識,是和甘英的遠行分不開的。
據《後漢書·西域傳》記載,東漢時任西域都護的班超在公元97年,“遣甘英使大秦,抵條支”。後來西域都護班超的兒子班勇將甘英出使的經曆寫進了《西域記》一書。但此書早已失傳。所幸,《後漢書·殤帝紀》和《後漢書·西域傳》保存了其中一部分內容。
甘英是從當時西域都護所在地它乾城出發的。它乾城位於今天新疆阿克蘇市新和縣城西南。他的西行線路曆來有較大爭議。目前楊共樂先生的看法獲得較多認同,即甘英是沿著天山南麓西行,經喀什抵達莎車,向南越蔥嶺,進入印度河支流峽穀,進入當時被稱為罽賓的國家。罽賓位於現在喜馬拉雅山西南的克什米爾地區。甘英再向西經現在巴基斯坦北部,西南行至伊朗東部的錫斯坦地區,即當時的烏戈山離國。由蔥嶺至罽賓、烏戈山離這一段道路十分險要。要經過帕米爾高原和喀喇昆侖山兩側的高山峽穀,有些地方隻能靠懸索滑過峽穀。史書上說甘英逾“懸度”,所謂“懸度”就是溜索橋。
甘英並不是最早向南翻越蔥嶺到罽賓的中國人,西漢使者文忠、趙德就曾沿此路到過罽賓。《漢書·西域傳》根據他們的經曆描述了道路的艱險:山路迂回,兩側是懸崖、深淵,最窄的地方不足兩尺,常有人畜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總之,“險阻危害,不可勝言”。
盡管向南翻越蔥嶺的道路極為艱難,但這卻是一條進入印度的捷徑,而不需要經過中亞費爾幹納盆地去繞大圈。後來法顯等求法僧前往印度大多走的這條路。
甘英到達烏戈山離後,就可以接上絲綢之路的最南的路線,從今天伊朗的南部,經過巴姆、伊斯法罕、馬拉維進入伊拉克兩河流域,最後抵達了“條支”。關於“條支”的位置一直也是研究者們爭論較多的問題。西漢時期《史記·大宛列傳》中提到了條支,是安條克(Antioch)的對譯,指的是今天土耳其的海港城市安塔基亞,當時屬於塞琉古王朝。到了甘英的時代,塞琉古王朝已被羅馬帝國吞並。一般認為,甘英到達的是另一個安條克城,建於公元前166年,位於伊拉克巴士拉的西北。
實際上,甘英自東向西橫穿了整個安息帝國,到達了波斯灣的海邊。但是他的西行步伐卻停止了,沒有再向西尋找大秦。按照《後漢書·西域傳》的說法,甘英正準備渡海前往大秦時,被安息水手勸阻——海路極其遙遠,如果遇到逆風要兩三年才能到達,而且船上容易患疾病,令人思念故土,頭腦發狂墜海而死。
安息人並不希望中國與羅馬帝國建立直接聯係。因為在絲綢之路上,安息占據了東西通道的要津,長期壟斷絲綢貿易的巨大利潤,因而也不希望直接生產國與消費國對接。事實上,當時的條件下,即使甘英在波斯灣乘船也不可能到達地中海。葡萄牙人達伽馬駕船繞過南非好望角還要在1400年後。甘英最終相信了安息人的“謊言”而放棄了前往大秦的使命。
但是,安息人用來嚇阻甘英的故事卻值得玩味。《後漢書》中的記載是:“海中善使人思土戀慕,數有死亡者。”到了《晉書》中就更具體了一些:“海中有思慕之物,往者莫不悲懷。若漢使不戀父母妻子者可入。”也就是說,海中有令人思慕的事物,而使人悲傷,失魂落魄。
清華大學張緒山教授認為,這個“謊言”的原型就是希臘神話中的海妖傳說。
希臘神話中的海上女妖是半人半鳥形的怪物,她們善於唱歌,以嬌媚動聽的歌聲迷惑航海者,使他們如醉如癡,停舟不前,待在那裏聽下去,一直到死亡為止。海妖故事早在荷馬史詩《奧德賽》中已有記載。據《奧德賽》中的敘述,海上女妖居住在位於喀耳刻海島和斯庫拉住地之間的海島上。特洛伊戰爭的希臘英雄之一奧德修斯(即奧德賽),與同伴回國途中經過海妖居住的島嶼。奧德修斯聽從喀耳刻巫師的建議,用蠟封住同伴們的耳朵,讓同伴將自己綁在桅杆上,抵禦住了海妖的歌聲的誘惑,將船駛過海妖島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