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颯以一敵眾,隻中一擊。可這一擊,卻也足夠要了他的命。
差一點,若是那一劍再往左一寸,便可生生刺中他的心髒,就隻差這一點。
牧颯陷入沉沉的昏迷,血是止住了,命也已經保下。百裏幸依然盛怒,屏退大夫和下人,也喚龍兒回房。龍兒坐在臥榻邊,手被牧颯緊緊握住,自他被刺中昏迷之後一直未放鬆,無論她怎麼掙都掙不開。
“爹爹,此事因我而起,若我當時躲開那一劍,牧颯便不會受此重傷。我在這裏等他醒來,您回房歇息吧。”
百裏幸聞言,女兒的性格他是曉得的,從小善良待人接物,見不得身邊人受到委屈和傷害,更何況……牧颯是救了龍兒的命。而他當時也確實是親眼看見牧颯奮不顧身為女兒擋下了那致命一劍。唉,既然如此,便隻得由她去了。
“若是累了便乖乖回房歇著。”百裏幸囑咐一句便也離去。
此時,在窗外冷眼看了許久的傾城終於閃身出現在龍兒眼前。他不管杜颯是誰,隻想知道為什麼龍兒的手被他握得那樣緊?龍兒不會掙脫嗎?是不會?還是不想?
傾城微垂著頭與龍兒透露著驚詫、擔憂、悲傷交織的眼神相視,此刻她的眼眶裏還有氤氳的淚水,襯得她本就燦爛的眼睛更為動人,惹人生憐。可傾城卻對這樣的她生不出一絲憐憫,他竟然覺得眼前的龍兒好陌生。陌生到不會坐在庭院裏伴著飄零的藍花楹花瓣等他拂開烏雲像是從月亮上降臨般的到來,陌生到手被他人握緊。
可是,他看了許久,心中有股低低的哀涼卻沒有生氣。他隻是聲音輕輕地說:“龍兒,我來帶你走。”陳述語氣,沒有疑問。
龍兒站起身,可一隻手還是被牧颯緊緊地握住,她此時無暇顧及,便隻得以這般奇異尷尬的姿態站在昏迷過去的牧颯和說要帶她走的傾城之間。
“傾城,我現在不能走……”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牧颯現在這個樣子都是因為我,我不能就這樣走掉……”龍兒畢竟是個堅強的女子,她沒有哭,也隻是用著輕輕的陳述語氣,她希望傾城可以懂她的心情,不要逼她在這麼艱難的時候做任何決定。
“龍兒,我問你,你願不願嫁給我?”
她驚住,為什麼還要在這種時候問這個問題?現下一點都不適合談論這個!她不知該作何回答,側過頭去望向窗外,今晚的夜如此深沉,看不見一絲月光。其實,她心裏不是沒有想法。她想的是,為什麼傾城不能早一點出現?在她性命堪憂的那一刻他在什麼地方?如果之前被那一劍刺中的人是她,那麼他現在還能去哪裏找她問‘願不願嫁給我’?隻要早一點點出現也好啊,如果牧颯沒有為她受此重傷,如果為她受傷的是傾城,那麼她絕對會一口答應,即便要她陪他一起死,她也會毫不猶豫。
可是,現在躺在床上陷入昏迷的是牧颯,她如何能棄之於不顧?而傾城還在固執地問她‘嫁不嫁’的問題,她此刻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
傾城卻容不得她想,突然一手抓起她的手腕,眼神寒冷如冰。她的手腕處,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沒有紅繩,沒有約定,沒有終生。
龍兒先是不解,然後是驚怔,她在心裏掙紮著,想開口說些什麼卻開不了口,最終都化作無力……
她以為今晚最差的低潮便是如此,以為事情已經差到不可再差的地步,可她錯了。
傾城揚起一邊嘴角冷笑,眼睛裏寫滿輕蔑,冷漠,鄙薄,哀傷,恨和一種讓人絕望的看穿。龍兒驚訝地看著這樣的傾城,他鬆開她的手,於是她的手就和心髒一起重重摔落,摔進深不見底的淵。
這才是,最差的地步。
傾城笑她,也笑自己。他是一隻狐妖,卻總妄想擁有與人一樣的感情,以為自己真的得到傳說中的愛情,其實一切都是假象而已。他終究不懂得人類的複雜感情。
在這之前他一直真心認為龍兒的雙眼就像黑夜裏閃亮著的夜明珠,即使沒有他最愛的月光,隻要看到她的眼睛便覺得周身都明亮。可是,這雙眼睛從此以後再也不是他的了。不,這樣說不對,應該是:原來這雙他最愛的眼睛從來就沒有屬於他過。於是他轉過身去,背對龍兒,獨自一人背負著漸漸具象起來的悲傷、無助、愛與恨,走著走著慢慢隱身將自己與這濃稠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融為一體。
龍兒倔強地捂著嘴無聲落淚。
躺在床上的牧颯露出微微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