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孩,叫做方翹。

是在什麼時候,他發現了自己對方翹的感情呢?他其實隻是造物主犯下的一個小小錯誤罷了,注定一個人到來,再一個人離去。而中間這段路途上,別人短暫的停留隻會讓他的人生更加寂寥。所以他早就築起了一道圍牆,將自己與這個世界隔離開來,決心不讓任何人進入。

然而在平安夜的燈光下,當目光觸及蜷曲在門前的那個小小的身影時,他心頭突然劇烈地跳動了一下。他這才驚覺,那道牆不知何時已經被打開了一個缺口,他原來早已愛上了她。

於是從新年鍾聲敲響的第二天開始,他養成了一個新習慣——每天晚上六點,他會從家出發,在方翹後一站踏上她一直搭乘的那路巴士。他每次都從她身邊走過,坐到她身後的座位上,與她一起共享這二十分鍾的相處時光。

就算方翹不再認識他,也對他毫不在意,但隻靜靜地看著她、觀察她的喜怒哀樂,對他來說就是最大的滿足了。

鍾先生掐掉煙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如果今天他沒有陪著她,又或是來遲了一步,事情會變得多糟?他止住腦海中的畫麵,強迫自己想下去。

多年以來,他一直厭棄自己的生命。這是第一次,他如此慶幸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

經曆了上次的搶劫事件,方翹在家中整整休息了兩天才恢複了精神。生活無論如何都要繼續,於是第三天開始,她又背起公文包,坐著巴士上下班了。

“方翹,要好好照顧自己哦。”

被腦海中這個回蕩著的男聲驚醒的瞬間,方翹一下從巴士車上的小睡中清醒過來,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又襲上心頭。玻璃窗的倒影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隨車廂晃動,她猛然轉回頭去,隻見那個身影匆匆下了車去,湮沒在人流之中。

方翹連忙下車追過去,卻始終和那道背影隔著一段距離。轉過一個轉角後,她茫然地站在一個巷口環顧四周,但那個男人早已消失在視野中了。

看著空蕩無人的巷口,她心中的翻湧越來越劇烈。抬手抹了把眼睛,她發現手背上居然濕漉漉一片。無助的悲傷在心中放大到無邊無際,她一下子蹲在地上,淚水控製不住地噴湧而出。

“你是誰?可不可以見見我?你是誰?”

方翹不知道,在視線無法觸及的一個房間裏,她苦苦尋找的鍾先生就站在屋內的窗簾後,沉默地望著手足無措的自己。他無意識地攥緊窗簾,臉色因為失血而變得蒼白。

細碎的嗚咽聲最後變為絕望的大喊,窗後的鍾先生看著方翹淚流滿麵的模樣,也生生紅了眼眶——他沒有理由去見她,因為他從來就沒有給她幸福的資格。這一點,他心明如鏡。

方翹最終還是離開了巷口。看著她蹣跚遠去的背影,鍾先生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光一般,一下子倒在窗邊。傷口的紗布下,隱隱有血跡滲出。

【四】一期一會

在追著神秘的男人下車那天之後,一連好幾天,方翹做事都心不在焉的。熱盒飯的時候,她甚至鬼使神差地把手機放進了微波爐裏。幸好剛擰開開關她就反應了過來,趕緊重啟手機,檢查裏麵的各種文件。

就在這時,一張照片猝不及防地跳進她的眼簾。

那大概是去年年末聚會的照片,拍得不甚清晰。重重人群之後,那個在她腦海中出現過無數遍的身影靜靜地矗立著,遺世獨立一般。

方翹攥著手機的雙手開始顫抖,被她遺忘的一幕幕影像排山倒海般席卷而來。

“不——被忘記的是我哦。”

“這世上的事情大多是這樣的,沒有為什麼。”

低沉的聲音裏充滿她那時無法理解的哀傷,此刻又重回腦海。方翹中邪般地衝出了辦公室,用盡全力向巴士站台奔去。

“鍾先生!鍾先生!”方翹用力捶著那扇熟悉的門,幾乎抑製不住心中滿溢的情緒。

“別敲了,”一個鄰居走出來,不耐煩地看著她,“這兒住著的人昨天就被送到醫院了。”

方翹一張臉霎時變得無比蒼白:“發生……發生了什麼事?”

鄰居撇撇嘴:“聽說是傷口感染,硬是熬著不肯上醫院才出的事——你是他的什麼人?”

她的話音還沒落,方翹隻連連搖頭,倒退幾步,轉身邁開步子狂奔起來。

方翹趕到醫院的時候,情況一片混亂。不大的病房裏站了不少護士和護工,而鍾先生不知為何已經穿戴整齊,正沉默地站在病床前,與醫院員工對峙著。方翹的一顆心這時才終於落回肚子裏,鼻子一酸,眼前重又朦朧起來。

“我的傷口沒事——我出去一會兒,一個小時就回來。”他表情溫和,聲線卻微微顫抖著。

方翹想擠到他身邊,卻被身邊的護工牢牢攔住了。情急之下,她向人群正中的他大喊:“鍾先生!我在這兒!”

接下來的一刻如同慢動作一樣,他緩慢地轉過頭來,直直地望向人群中的方翹。這一刻太不真實,以至於他疑心這隻是個太過美好的夢境而已。可能是片刻,也可能許久之後,他終於確信自己身在現實。縹緲的狂喜之中,他再也聽不到周圍的任何聲音,唯一能想到的事,就是上前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

“鍾先生,對不起,”方翹摟著他的脖頸,“這些天我不知道怎麼了,居然把你忘記了,還害你受了這麼重的傷。你原諒我好不好?”

鍾先生將麵龐深深地埋進她的發間,聲音顫抖得不成聲調:“不——謝謝。謝謝你。”

護工們見狀,紛紛擁到他們身旁,七手八腳地將他們分開:“你們小情侶等傷好了再慢慢說!這樣傷口又要裂開了!”

鍾先生溫順地躺回病床上,緊緊拉著方翹的手不肯放開。她坐在他身旁,在他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我在這裏陪你——我永遠都會陪著你。”

“對了,”她想起了什麼,“你剛剛要去哪裏?”

鍾先生隻揚起一個柔和而自然的笑容:“現在六點,你坐的巴士也該到站了。”

見方翹迷惑不解,他隻將她的手放到嘴邊淺淺啄了一下,神秘地笑笑,不再說話。

鍾先生不久之後就出了院,巷子裏的那座房子中開始傳出兩個人的喁喁私語。新年的第一場雪降臨時,在熊熊燃燒的壁爐旁,鍾先生環抱著方翹,緩緩講完了自己的故事。

“造物主大概對我虧欠太多,於是他把你送給了我。我很感激。”

他低下頭來,強勢而又溫柔地擷取方翹雙唇間的芬芳。她眯著雙眼,仰起頭享受他這遲來了太久的親吻。兩人在溫暖的爐火旁交纏擁吻,隻覺得時間再長也沒法滿足。窗外的大雪仿佛也凝滯住了一樣,要將這一刻凝固至永恒。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戀戀不舍地放開對方。鍾先生微笑,嘴角的弧度柔和而自然:“很幸運,讓我愛上你。”

方翹便也對他輕輕笑了:“愛上你,我也覺得很幸運。”

她舒服地在他頸間蹭了蹭,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對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全名了嗎?”

鍾先生握住她的手,用她的手指一筆一畫地寫下三個字。

“鍾參商,”他解釋道,“二十八星宿裏,參星在西,商星在東,永不相見。”

他沒有再說下去,方翹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不喜歡這名字,”她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嫣然一笑,“現在有我,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尾聲】我會永遠愛你

“走開!今晚你睡客廳!”

在方翹和鍾先生在一起的第三個月,兩人爆發了相戀以來的第一次爭吵。方翹指責鍾先生不夠關心她,而鍾先生則覺得莫名其妙,也不加理會,隻想用冷處理度過這次爭吵。

砰的一聲,臥室的門被重重地摔上。鍾先生這才停下手中的動作,默默地走到門前,不知道怎麼做才好。

他或許不是一個合格的伴侶,永遠不懂該如何表達對她的愛。他太怕失去她了——對他而言,方翹不僅代表奇跡,更代表愛情。

夜已悄然深沉,鍾先生悄悄用備份鑰匙打開了臥室的房門。方翹蜷在床頭,早已睡熟,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坐到床邊。床頭櫃上有一本從沒見過的筆記本,他伸手拿了過來。

“鍾參商先生住在××路236號,身高182,長相英俊,愛穿黑色風衣。不能吃辣,口味偏甜。2013年1月27日,方翹與鍾參商先生在一起。”

他一直不知道,方翹怕某一天再次將他遺忘,就偷偷準備了一個記事本,記錄下兩人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就算某個月,遺忘的那一天再次降臨,方翹也會盡快將失落的他找回來。

鍾先生看看身邊的那人,又打開扉頁,上麵隻有一行字跡。

“方翹永遠在鍾參商先生身邊。”

他合上記事本,在那個熟睡的人身邊輕輕躺下,伸手攬過睡夢中尚自微笑的她,聲音在這樣的夜色中低沉而又溫柔。

“我也永遠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