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黃土中的滿是泥濘的赤腳踩中了心一樣,陳霽一頓,突然跳了起來大叫道:“我癡了!我就是癡了!讓你再管我,念書念書念書!狗彘不如的廢物!廢物!”一邊叫一邊狠命捶著自己胸膛。
杜九英嚇了一跳,呆呆地看著發瘋一般的陳霽,等緩過神來想去拉他,卻被陳霽一掌拍開。她一怔,猛然間一拳擂在陳霽胸口,打得他一個趔趄。陳霽一愣,眼皮一抬,就見九英那墨似的眸子迅速黯淡了下去。“好,好,打的好!你們從來也沒看起過我!我不過是個豎儒,是個愚漢!”陳霽發泄一般地吼著,青筋畢露的脖子上迅速赤了一片。本以為少女會劈頭蓋臉一頓嗬斥,沒想到九英的眼圈倒紅了,杵在那裏,不言不語。
過了小半晌,她噙著淚,低低地說道:“就會跟我喊,好手好腳一個兒郎,真是作踐!你且去吧,從來也沒人管你。”
聽了這話,陳霽頭更低了,也不敢拿眼看她,嘟囔了一會,狠了狠心,轉身走了。走得慌忙,腳下騰起的塵土模糊了九英的雙眼。他也不敢回頭張望,沒有看到那一對小辮靜靜地融化在最後一片朝暉裏。
旭日東升,天色大白,遠處又飄來了采桑女悠揚的歌聲:
“雲誰之思?
美孟薑矣。
期我乎桑中,
要我乎上宮,
送我乎淇之上矣......”
五月的天氣就像這天下大勢一樣,看似明朗,一會卻不知從哪飄來一陣烏雲,遮得老天的臉也是陰沉沉的,連著風聲也粗重了起來,刮得柳葉嘩啦啦亂舞,剛才還聒噪的蟬猴一轉眼就不見了動靜,隨著遁去的鳥兒一樣隱沒在翻飛的蘆葦之中。
陳霽佝僂著背,手拄著樹棍,迎著風,咬牙憤懣地一步步走在驛道上。路邊早看不見人影,偶爾蹦出幾個驚惶的澤蛙。天邊隱隱翻滾起陣陣雷聲,一場豪雨在所難免了。他恍若聾了一般,悶著頭直往前奔,身後的黃土上印著一個個深深的足跡。
又是一陣大風,卷著點點潮濕的腥氣直衝腦門。雷聲似乎又近了一點。陳霽沒在意,左手緊了緊包袱,腳下邁得更快了。“轟隆隆”,那雷電好似迫在眼前,陳霽停了下來皺了皺眉,仔細分辨,其中似還夾雜著紛亂的馬蹄聲。詫異間扭頭看去,隻見一匹灰色的駿馬旋風般衝了過來。
陳霽悚然一驚,下意識地微微彎下膝蓋,橫過了樹棍——小時候在田間遇見野狗,也是這般嚇唬走的。不過是眨眼的功夫,那馬已擦身而過,座上一個少年一把拉住了韁繩,拽回了馬頭,大聲問道:“大雨將至,你不去林子避避?”緊接著控馬朝前走了幾步:“去哪?如此緊迫?”
陳霽這才回過神來,望著少年那棱角分明的麵龐,腦子裏卻浮現起昔日村裏閑談的黃巾惡賊那猙獰模樣。狂風呼嘯,吹起了少年的絹衣,露出一雙方頭青絲履。
顧不得大風,陳霽握緊了滿是疤節的樹棍,緊緊盯著這一馬一人,心裏正盤算著如何脫身,忽聞背後馬蹄聲大作。還沒等他回頭,少年就直起了身大喊:“德謀,公覆,去那邊避雨!”說話間,另幾騎也紛至遝來,將陳霽團團圍住。當先一個虯髯大漢大笑:“主公馬快,我等不及也。”少年也笑:“再快也快不過這風雨,這雨收得快,避避再走。”一群人轟然允諾,都解鞍下馬。
那虯髯大漢指著陳霽問道:“你是何人,有甚急事要冒雨行路?”說著給了少年一個眼色,手握上了劍柄,聲音也冷了起來:“莫不是給歹人報信的賊子,哪座山頭的,嗯?”陳霽嚇得把樹棍一丟,搖著手結結巴巴:“不不不......不是歹人不是歹人,我是......是要去龍舒......”“龍舒?”方才那少年已下了馬,正欲往裏走,聽得這話劍眉一挑:“你是去尋人?還是去逃難?”旁邊一個威武的漢子也湊了過來,仔細端詳陳霽。少年笑了笑,擺擺手對其餘幾人說道:“諸君莫急,這人不是山賊,你且看他那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