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河水波光粼粼，還未來得及燥熱的空氣裏，彌漫著睡蓮的香氣，沿途的小河塘裏，蓮葉爭先恐後地擠了出來。
杜林靠在柳樹旁，心不在焉地舉著皮囊，看著蔣嘯天小心翼翼地把蔣幹從馬上扶了下來，沒來由地問了一句：“哎我說，那是些什麼人?”
蔣嘯天把裝滿水的鹿皮囊解開，遞給蔣幹，這才擦了擦汗：“少俠說什麼?”杜林晃了晃水囊道：“我看應該不是第一次了吧，那夥人究竟什麼來頭?”
“你是說昨晚那群人，大概是山賊吧。”蔣嘯天喝著水，一夜未睡的痕跡在眼下烙出了兩道淺淺的黑印。杜林拍了拍衣服：“喲嗬，山賊?敢問名士，你們家有什麼好讓賊惦記的?”
“上回我去山裏采藥，跟一個人起了爭執，我把他的斧子扔到山澗裏了。”蔣幹接過話茬，淡淡地說道，“估計是那人記恨在心，來報複了。”杜林抬眼看了看他，忽又笑了：“嗯嗯，我知道我知道，詩兒妹妹是你相好?”
“噗——”楊阿若正喝著水，聞聽此言一口水噴了出來。蔣幹麵無表情：“少俠多慮了，咱們該上路了。”“哎等等”杜林甩掉水囊，大踏步走上前去抓住轡頭，盯著蔣嘯天：“嘯天兄弟，有些事情，你不想說，我也就懶得再問，不過——”杜林頓了頓，“你跟我去下邳，怕不是為了去北海吧?”
蔣嘯天圓圓的臉上浮現一絲驚異：“去北海不是走這條路嗎?”杜林一揮手：“你別打岔，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見蔣嘯天望著自己，又說：“哎，我知道，你看啊，事情呢，是這樣子的，我確實認識王翰博，但是你我就不知道是誰了，我也總不能稀裏糊塗的把一個剛認識的人就往朋友那帶吧，所以”他斟酌著用詞：“所以，你先給我交個底吧蔣兄，你到底是不是知道些什麼，或者感覺到什麼?你有玉佩嗎?”
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蔣嘯天越發覺得雲山霧罩，不知所雲，隻好拱一拱手，略帶歉意道：“杜少俠，在下實在不知你說些什麼，玉佩在下沒有，盤纏卻也不會少與你的。你放心，等到了下邳，我二人自會去北海，不再麻煩你。”“哎不是，我意思說啊，你這個這個......”杜林急得抓耳撓腮，猛地一拍巴掌：“對了，這是哪兒啊，我還不知道這是哪兒呢。”
他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弄得蔣嘯天莫名其妙。他看看不遠處給大雕洗澡的楊阿若，一時間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話語，隻好老老實實地回答：“這，這才剛出淮陰啊。”杜林一拍大腿：“哎，我知道，淮陰啊，我知道我知道，韓信老家嘛。怎麼，你是淮陰人?”還不等蔣嘯天回答，忽的一下又翻身上馬，招呼道：“走走走，邊走邊說。”
一路上，杜林帶著蔣嘯天，隻管撿小路走，閑拉散扯地聊了一路，才明白昨晚自己和楊阿若竟跑到了廣陵郡淮陰了。“你原先也不認識步子山吧?”被問得都有些煩了，趁杜林喝水，蔣嘯天趕緊甩個問題堵他的嘴。杜林咂咂嘴，搖頭晃腦：“認識啊，昨晚不就認識了嘛。”蔣嘯天一臉苦笑：“少俠，這便是了。你逮著我問是不是認識什麼王翰博，我也認識，這不馬上就要認識了嘛。”杜林不以為然：“哎，說得輕巧，你說認識就認識啊，我還認識當今聖上呢，我到處亂說了嗎?”蔣嘯天一愣：“你?見過聖威?”杜林嗤笑了一聲：“什麼聖威，不過一個半大小子，比我還矮上一尺，拉著我掏心掏肺聊了一個大晚上。你看看，我也認識人家，但你現在去問問他，你看他還能認識我?”
半大小子劉協，此刻正坐在一架牛車上，緊張地環顧周圍。牛車不大，劉協和伏壽二人盤腿趴在上麵，已顯得有些擁擠。車頂的傘蓋已被風雨敲打得千瘡百孔，看不出來原本的青色。車廂破敗不堪，上麵還有斑駁的血跡，側窗支離破碎，窗欞掉落了大半，活像耄耋老者口中殘缺的黃牙。輪牙和輪轂上沾滿了幹硬的泥土，走起來吱呀作響，一上一下顛簸得緊，仿佛隨時都有散架的可能。拉車的老黃牛缺了一角，眼神渾濁，拉車的韁繩深深地勒進肉裏，瘦得能瞧見肋骨的形狀，任由小黃門拚命催趕，也隻能無奈地哞的一聲，慢慢吞吞地向前走。
劉協聽著小黃門的吆喝聲，向後看了看，百官群臣一個個衣不蔽體，形銷骨立，跌跌撞撞地跟著牛車向前走，再往後瞧，一群群的宮女侍衛行屍走肉般挪動著，不斷有人倒下。一股酸臭鑽進鼻子裏，嗆得他打了個大噴嚏，扯得淚水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陛下”一騎老馬，載著一個寬臉漢子前來。劉協認出是安集將軍董承，連忙抹了抹眼淚，問道：“苦了卿了，前方可是孟津渡口?”董承抹了抹青巾，寬慰道：“聖上莫急，我已差李樂去前麵打探。”劉協點點頭，扒在窗口向前望著。董承不忍，勸道：“陛下放心，有老臣在，粉身碎骨也要護得陛下周全。”劉協應了幾句，忽又問他：“楊奉他們可還在後麵?”董承點頭：“楊奉、韓暹、胡才都在後麵。”劉協看著身後，囑咐道：“朕知道，李樂胡才等人出身草莽，百官多有不屑。但現如今，能趕來護駕，助朕逃脫魔窟，已是天大的功勞。傳下去，群臣不得怠慢，當以同袍視之。”董承允諾。
伏壽看到自己的夫君重新坐回了車裏，臉上的愁苦之色不但沒有減弱，反倒更添幾分悲愴，禁不住牽住他的手。劉協望了她一眼，緊了緊拳頭。如今還是七月末，天地間僅存的溫暖，似乎隻有手上這點餘熱了。伏壽瞅著那張飽經風霜卻依舊帶著些稚嫩的麵容，悄聲問道：“陛下餓嗎?”劉協搖搖頭，肚子咕嚕地叫了一聲。伏壽從身上摸出一小塊紅薯，塞給他：“昨夜你都沒合眼，快吃吧，吃完了歇息一陣。”劉協接過紅薯，嘴唇動了動，終於還是狼吞虎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