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帝出長安城(2 / 3)

這一行人馬緩緩移動在黃河北岸,鮮有人語聲,在這孟秋的綠草紅花間,尤為顯得灰敗黯淡。劉協啃食著紅薯,在動蕩的車廂裏再次潸然淚下。伏壽趕忙為他拭去淚水,想安慰些什麼,自己的眼圈卻也紅了。

隔了好久,劉協抽噎著歎道:“朕昨夜又想起了段公,想起了沮校尉,想起了皇甫酈,朕......對不住他們啊!”說罷掩麵而泣。伏壽輕撫著他的背,柔聲道:“陛下,為臣之道,上效天子下保社稷,雖肝腦塗地,亦無悔也。陛下一定要平安無事,方才不負那些忠烈之血。”劉協仍在哭,伏壽又勸了好大一會,直到他吃完那一小塊紅薯,沉沉睡去。

暮靄沉沉,天色昏暗。一陣劇烈的顛簸,晃得劉協睜開雙眼。伏壽正抱膝縮在一旁,見他醒了,忙把滿是補丁的單衣摘走,又為他輕輕拂去眼角的白垢。劉協吐了口氣,撩開布簾,探頭看去,前麵似乎有水汽。正看著,一騎馳來,正是征北將軍李樂。李樂來到近前,先是下馬,而後畢恭畢敬行了大禮,牽著馬跟在牛車旁,垂首道:“陛下,前麵就是孟津渡口了,我先過河,然後再來接你。”劉協知道他一向粗鄙,卻絲毫沒有怠慢:“有勞愛卿了,多加小心。”李樂又深鞠一躬,騎上馬飛馳而去。

原先的白波帥,如今的大將軍,若是列祖列宗泉下有知,是不是會氣得蹦出來破口大罵呢,真是欺我漢室無人了。劉協怔怔地想著,早先段煨忠心報國,楊奉董承等人卻視為眼中釘,不顧天威阻攔,竟執意起兵相攻。天威,嗬,天威值幾個人頭呢。段老令公算是最後的元老宿將了,如今還能指望誰?天下紛亂,諸侯割據,城頭變幻大王旗,哪一個沒有自立的心思念頭?袁紹?四世三公,虎踞河北,何曾把漢室放在眼裏過,袁術?罷了,聽聞傳國玉璽都到手了,劉表?若是朕的鑾駕在荊州境內,或許還能有一絲希望,劉璋?罷了罷了,蜀地距此千百裏,其父生前又心懷二誌......若是劉虞還在,定會前來護駕,可惜了啊,諸如曹操、呂布、公孫瓚、孫策等人,如今都在忙著各自爭奪,無暇也無心過問天子之事。更可氣的是那劉備,置天子於不顧,四處宣揚自己是皇叔,隻顧打著旗號招兵買馬,從未想過送一絲一縷救濟過朕,還不如並州張楊......

劉協悶悶地吐出一口氣,眼前忽然又閃現出一群同齡人的麵容。“那一晚真是高興啊。”他歎息著,回想著長安的夜:“不知黃思源如今在何方,那個杜林又去西域了嗎,史鐵還是一如既往的能吃吧......”風吹過他幹裂的嘴唇,一片落葉悠悠蕩過。

“殺人啦!救命啊!”一陣哭喊聲,從隊伍後方傳來。劉協一驚,扭頭看去,暮色下的隊伍遠端,煙塵四起,殺聲陣陣。“快快快!”衣冠歪斜的董承慌慌張張得跑了過來,高聲叫著“快護住天子!”毫無生氣的人群也像炸了鍋一樣,四散奔逃。劉協急得從牛車上跳了下來,向著煙火處衝了過去,一邊狂喊:“住手!都給朕住手!”“哎!哎!陛下你往哪走!”董承急得鼻尖冒汗,一邊踢開湧來的人群,一邊伸手拽住劉協。可憐劉協自幼生在宮中,手無縛雞之力,被董承一把拎將起來,喊了一聲“吾皇恕罪!”接著縱馬就向前衝。劉協隻感覺天旋地轉,周圍的樹木土坑迅速向後退去。他五內俱焚,拚命喊了一聲:“等等!伏壽還在車上!”“顧不了那麼多了皇上!”董承不為所動,直奔渡口。

伏壽伏在車裏,膽戰心驚地聽著外麵的騷亂。有大臣高呼“反賊郭汜!不共戴天!”伏壽暗道郭汜追上來了,李傕也不會太遠了。混亂間,駕車的小黃門也跑了,牛車被丟在了路中間無人問津。到處是呼救聲和逃命聲,伏壽下了車,昏暗的夜色中,火光四起,狼奔豕突。周遭彌漫著火把燃燒的焦灼氣息,混合著鈍器入肉的金屬聲,炙熱得讓人喘不過氣。喊殺聲越來越近了,伏壽一把撕下裙擺,隨著人流就往河邊跑。跑了兩步,忽然想到什麼,又逆著人流跑回了牛車上,拿起韁繩“駕駕駕”,把牛車橫在了路中間,而後坐回車廂,整了整雲鬢,揚首跪坐在車裏。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直到逼近了牛車。伏壽的心髒快蹦出來了,卻仍然莊嚴地坐在車裏巋然不動。終於,周遭的聲響靜了下來,一個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陛下,伍習奉車騎將軍之命,前來接駕。”話音未落,一柄鋼刀順著門簾插了進來,貼著伏壽的麵龐挑起了布幔。

火光中,一張陰沉的臉若隱若現。伏壽屏息靜氣,昂首不語。伍習定睛一看,認出是伏壽後,氣得一刀梟去牛首,大喝道:“皇帝就在前麵!還不快追!”無頭腔子噴出的牛血濺了他一身,夜色中尤為可怖。部下齊聲允諾,繞開牛車繼續追擊。

伍習走了兩步,回頭看見伏壽仍傲然跪坐,心中的焦躁和怨恨化為一股無名邪火。他回身上前兩步拽著伏壽的發髻拖下了車。旁邊有被抓住的光祿勳鄧淵,見此情形連忙上前阻攔,被伍習一刀斃命,而後拖著伏壽,當著部下的麵,在鄧淵的屍身旁狠狠地發泄了一把***鮮血沾染了伏壽一身。還沒等他提上下衣,有小廝慌來報,李傕率人也趕來了。伍習狠狠地啐了一口,一腳踢開伏壽,招呼眾人四散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