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上黨，處處是姹紫嫣紅，桃子，杏子，梨子，李子，掛滿了枝椏，瓜果的芳香飄滿了整個原野。遠遠走過來一彪人馬，打著大大的“張”字旗號。張耀叼著一根野草，隨著烏騅晃蕩。身後跟著三百餘騎，也都緩緩而行。再翻過前麵那個山丘，便能看見上黨城了。
也不知道小王他們怎麼樣了。張耀想著，又從懷裏掏出了那塊玉璧，放在掌心中摩挲著。烈日當空，他眯起眼睛，舉著玉璧看著太陽，腦海中翻騰出一幅幅畫麵。
不等他感慨完，前方探路的史鐵趕了回來，一臉的慘白。張耀正要問他，猛然間瞧見後麵跟著滿麵血汙的眭固。一絲不祥之感湧上心頭，他縱馬迎了上去，還沒開口，眭固哭著坐在了地上。
心飛快地向下跌去，張耀直接從馬上撲了過去，一把將他揪起來，大聲吼著：“怎麼回事?”
眭固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道：“將......將軍......將軍被楊醜那廝......”“怎麼了!楊醜那廝怎麼了!”張耀的雙眼瞪得如銅鈴般大，死死地掐著眭固的脖子。“咳咳......咳咳......楊醜......反了......在城裏......將軍......掛在......城牆上......”
像被凍住了一樣，刹那間，所有人都呆在了原地，天地間鴉雀無聲，一片死寂。
突如其來的噩耗，像一道閃電，把張耀劈在原地，一動不動。眭固倒在地下抽泣，史鐵走上來，躊躇了一會，默默地翻身上馬。等了好一會，才敢開口：“晉鯤......”
“怎麼回事?”冰冷的聲音傳來，張耀背對著他，依舊一動不動。
“唉”史鐵歎了口氣，又下了馬，斟酌了一會，才低聲道：“是楊醜，暗中勾結烏桓，趁將軍不備，反了水了......”
見張耀仍然沒有動靜，史鐵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勸道：“晉鯤，節哀，將軍馬革裹屍......”
“城中多少人馬。”
史鐵一愣，眭固在地下開口道：“城中......城中盡是楊醜的心腹，還有......還有烏桓的人，我等......我等不敵，被......被趕出來了。”
“還有誰。”
“楊醜那混蛋......還派了手下，去通知張燕......”
“什麼時候。”
“約莫......昨日夜裏......”
眭固說不下去了，掩麵嚎啕大哭。史鐵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他衣領：“我等親戚呢?都還在城裏?”
眭固抽噎著：“徐公子......上回來，都帶......帶走了，說......說是去......是去西涼。”
史鐵聞言心中略一鬆，眭固卻哭了起來：“可憐我幾人的家眷，都被楊醜那廝活砍了!嗚嗚嗚嗚......”
一股酸楚，衝得史鐵眼眶發脹。他無言地蹲了下來，默默地揪著地上的草根。抬眼一看，張耀已經翻身上馬。他急忙站起身來抓住轡頭：“晉鯤，莫要衝動......”
沒有一絲表情的臉上，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張耀沒有說話，雙腿一夾，烏騅已在幾丈之外。“晉鯤!晉鯤!”史鐵急得趕緊上了馬：“眭校尉，你們人在哪?領我們去!後麵的全部跟上!”
傍晚時分，上黨城城牆。有遊檄登高望見遠處有一大波人馬滾滾而來，人人頭戴黃巾。“快去稟告渠帥，大帥來了!”有小廝飛奔而去。不一會，楊醜登上了城牆，向下張望。一騎白馬飛馳而來，座上騎手高喊：“醜奴兒，還不快把大門給哥哥打開!”
楊醜認出是黑山賊張燕，挖了挖鼻孔，彈了下手指：“張將軍，有日子沒見了，近來可好啊?”說著指了指一旁掛在城牆上的屍體：“你看看，那是誰?”
這醜驢蛋子，竟敢在老子麵前擺起譜起來了!張燕哈哈大笑：“賢弟果真是做大事的人，大哥以前真是沒有白疼你，快快開門!”
“嗬嗬，在下本想徑自去投奔袁冀州，後來念起張將軍昔日待我不薄。你看，那四世三公的本初公，和那公孫瓚，誰是英雄啊——”城樓之上，楊醜舒舒服服地靠在牆垛邊，不緊不慢地拖長了音調。
混蛋!張燕心中嫉恨，臉上卻還是春風滿麵：“兄弟說笑了，那公孫小兒豈能和本初公比。”楊醜掏了掏耳朵，似是沒聽見。張燕拚命壓住心頭火氣，笑嘻嘻地仰頭高喊道：“此番有賴賢弟了，日後到了鄴城，少不得要多多照應哥哥啊。”
他何嚐不想去投奔那袁河北，怎奈人家看不上自己這山賊，隻得陰連公孫瓚，卻又被袁紹的人馬在當中隔開，別說去趟易京城了，連說好的糧草，公孫瓚一次都沒發來過。誰能料到這醜貨投了張楊，賺了這麼大一筆買賣，真是天殺的運道!張燕越想越惱火，一抬頭，看見上黨城那高聳的城牆，隻好耐著性子笑著喊道：“兄弟，快快開門，讓大哥進去說話，這脖子可酸得緊呐!”
楊醜居高臨下地看著張燕焦急的模樣，滿意地摸了摸亂蓬蓬的胡子，不慌不忙地開口道：“我聽說有這麼句話，叫狗富貴，鵝相忘，張將軍可不能忘記今日這份大禮啊。”
“賢弟放心，我這頭大白鵝，日後便跟著你這隻獵犬走啦!”張燕的聲音有些焦急了：“你看看，日頭都快落山了，咱進去再好好敘話吧!”後麵跟過來幾匹馬。張白騎和李大眼都趕了過來，對著城牆上高喊：“楊兄弟，咱們進去敘話吧，天都要黑了!”
望著幾人身後那一群衣衫襤褸的黃巾賊，楊醜咧開嘴笑了笑，幾顆黃牙在落日裏閃著光。他揮揮手，心滿意足地下了城樓。過了好一會，吊橋才緩緩放下，城門被徐徐打開。
醃臢潑才!閹貨豎子!張燕在心裏狠狠地把楊醜罵了個遍，回身大吼道：“都跟上，進城!”眾人隨著他往城裏湧去。一個小校正要往門裏擠，冷不丁被身邊一騎撞開來。“****的沒長眼睛啊!”他惱怒地罵著，卻見那人騎著一匹高大的黑馬，一身玄服，頭裹著黃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這......好漂亮的馬......”被那人冰冷的目光一掃，小校沒來由地心中一寒，低下頭去，隨著那人進了城。
並州刺史府內，燈火通明，笙歌齊鳴。楊醜坐在上首，望著側席的張燕，得意地指著身旁的漢子道：“這位就是本初公帳下騎都尉蘇由，此次特來接收並州，是我的好兄長。”蘇由看了看張燕，嗯了一聲，自顧自看起那些舞女。
張燕笑了笑，拚命壓抑著火氣。楊醜又大喇喇地一伸手：“這位，是烏桓單於樓班得力幹將，烏桓王蹋頓!”蹋頓圍著虎皮，舉起酒杯，粗聲粗氣道：“久聞飛燕將軍大名，幸會幸會!”
張燕應著，心中的怒火漸漸熄滅，一股寒意悄悄爬上後背。他堆起笑臉，望著色眯眯盯著舞女的楊醜，討好地說道：“賢弟，萬沒想到，你在這上黨城中，做得好大事啊。哥哥敬你一杯!”
“哈哈哈哈!”滿滿地喝了一大杯，楊醜擦了擦胡子，得意地說道：“我來此不過一年不到，那張楊對我卻是奉為座上賓，真是可笑，可笑之極啊，哈哈哈哈!”張燕陪著笑：“賢弟好手段，那張楊若是知道有今日，還不得哭死。”
“砰——”酒杯重重一墮，楊醜瞪大眼睛望著他：“你怎知道?”接著看著蘇由和蹋頓：“原先那皇帝小兒差點餓死，張楊為了護駕送糧，竟然從老子嘴裏摳糧，連老子的俸祿都給削去了一大半。老子暗地裏與蹋頓大王合謀，在並州內燒殺搶掠，被那眭固報給他，你猜他怎的對我?”
見幾人都放下酒杯望著自己，楊醜一拍大腿：“張楊那廝竟學起了婦人，對著我嗚嗚哭了起來，說是不忍責罰，讓我切莫再犯，哈哈哈哈哈!”說著還學起了張楊的模樣。眾人大笑，蹋頓舉起大拇指：“楊將軍才是真英雄，張楊死得不冤!”“幹!”幾人轟然叫好。
刺史府外，兩個小校站著放哨，聽著裏麵的動靜，其中一個忿忿道：“裏頭喝得興起，俺跟這快凍死了，還不如似其他兄弟一樣，找個去處喝酒快活去。”另一個眼珠一轉，笑道：“莫急，我去尋摸些酒來，這黑燈瞎火的，還怕有人飛進來嗎。”另一個連聲催促：“對對對，放他個蛋的哨，我在這歇一會，你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