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人走遠後，一匹黑馬來到大門前，牽馬的人背著張大弓，頭戴黃巾。“哎去去去去，哪家的手下，別來這晃悠。”看門小校窩在門邊，嫌惡地揮著手。“人都在裏麵吧。”戴黃巾的聲音聽起來像臘月的北風。“哎我說你****的真是不開眼......”小校走上前去就想轟他走，忽然覺得肚子一涼，低頭一看，皮甲被撩了起來，一把鋼刀正抵著他的小腹。“幾個人，在哪裏。”天黑黢黢的，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小校舌頭有些打結：“在......在正廳，約莫......七八個人......”鋼刀緊緊貼著肌膚，來人指了指門裏：“帶我進去，去報，說有人來獻馬。”
正廳之內，酒酣耳熱。蹋頓心不在焉地瞅著堂下的歌舞，忽又想起一事，問張燕：“飛燕將軍，你騎的，可是匹白馬?”見張燕點頭，又說道：“今日我見你們進城的隊伍裏，有一頭神駿，通體烏黑，十分漂亮。既不是你的坐騎，何不牽來讓我等品鑒品鑒。若是好馬，獻與本初公，也算是功勞一件。”“哦?有這等事，張將軍，快去牽來瞧瞧啊。”楊醜也有些好奇地斜了一眼。張燕一怔，轉臉看看下方的張白騎和李大眼，幾人都是麵麵相覷。李大眼道：“咱的馬匹，確實不多，若是有如此好馬，大帥還不早就騎上了。”“哎，休要瞞我，我在關外，好馬見了無數，像如此神駿，還是頭一回見到。”蹋頓來了興致。楊醜也連聲催促，正在這時門口傳來小校的聲音：“報，有人前來獻馬。”
“哦?”楊醜大喜過望，轉臉看著張燕：“將軍記性可不太好啊，不過無妨，這不就送上門來了麼。”接著拍拍手，叫小校帶那人上來。蹋頓瞅著不知所措的張燕，冷冷一笑：“飛燕將軍，咱們看看，是你哪個手下這麼懂事。”
一片歌舞聲中，門口浮現出一頂黃巾，楊醜起身招呼：“快來快來!”正廳較長，隔著舞女甩出的水袖，朦朧間隻見一個一身黑衣的漢子，身上似乎還背了把長弓。“快來快來，早怎麼不說騎著好馬......”張燕也站了起來，嘴裏嘟囔著，一抬頭，卻見那人一把拽下黃巾，身形有些熟悉，一個名字在心頭打轉，眼看就要脫口而出：“哎你不是那個......”
“噗嗤——”幾聲尖利的箭鳴，劃破了歌舞聲。正廳靜了一靜，而後轟的一聲，亂開了鍋，樂師和舞女們驚恐地四散逃竄。張燕一呆，餘光瞥見張白騎和李大眼幾個渠帥已經倒在血泊之中，喉嚨上各自插了一箭。“大膽狂徒!”張燕怒不可遏，剛想拔刀，一團黑影霹靂般衝了上來，跳動的燭火下，冰冷的臉越發清晰，一杆火紅的長槍，如烈焰般灼目。“張......張......”還沒等張燕想起來人是誰，正席上哐啷一聲，楊醜一腳踢飛了食案，轉身就跑!
“並州張晉鯤!”危急關頭，蘇由嗓子裏憋出了一聲喊，張燕瞬間明白了過來，喉嚨裏發了一聲喊，一扭身滾了下去，手忙腳亂地拔出佩刀，耳邊一陣風起，張耀衝上正席，直追楊醜。“有，有刺客!”蹋頓張口結舌，被蘇由一拽：“快快快，快出去找人!”驚恐未定的張燕也從食案下翻了出來，幾人連滾帶爬地跑出正廳，卻見楊醜翻牆而過，身後不遠處，一個黑影縱身撲了上去，如同下山猛虎。“叫人!叫人!”蘇由狂喊著。蹋頓一拽他：“城外怕不是來人了吧!”蘇由一愣，接著一推張燕：“快去找人。”自己和蹋頓轉身向城北跑去。
正是掌燈時分，上黨城內卻難見尋常百姓，到處是三五成群飲酒作樂的黃巾賊和烏桓人。繞過一道小巷，楊醜發足狂奔，肺泡越來越熱辣，似乎快要炸開來了。往城外跑!隻能往城外跑!城外有烏桓騎兵!慌亂間，楊醜再穿過一處巷陌，順著大路向南門跑去，邊跑邊喊：“殺刺客!刺客!”周圍的兵士被驚動，紛紛起身，就見楊醜須發皆散，身後墜著一個黑影。“快快，快抄家夥!”有人反應過來，連聲喊著，不斷有兵士從臨街的屋簷下湧出，兵刃之聲嘈雜四起。
腳下慢慢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張耀餘光一掃，周圍伸出了無數刀槍。他一發狠，蕩開赤鵬，將長槍舞得如火龍一般，掃開攔路的兵士，眼光死死盯住前麵那個身影。不斷有人湧了過來，火把將上黨這一條長街照得如同白晝。有人擋住了去路，張耀腳下不停，一槍戳翻，反手握住槍杆，劈頭蓋臉一陣亂掃。漸漸彙聚的人流將他包住，看著他勢若瘋魔的架勢，人人心驚膽戰，不敢上前，生生被他一人一槍撕開一道口子，從人群中直衝了出去!“追，追去啊!”眾人正待要追，趕來的張燕止住了手下的黃巾：“且慢，莫要傷到楊將軍。”一行人簇擁著張燕，趕往城門。
此刻的南門腳下，筋疲力盡的楊醜，踉踉蹌蹌，拍著城門連聲喊著：“開門!開......咳咳......”城門尉聽到了動靜，探頭一看，驚問道：“將軍，發生何事了?”“快開門!”楊醜急得直跳腳。遊檄們七手八腳地升起絞盤，嘎吱作響的城門眼看就要打開了——
一杆長槍，從楊醜的背後捅了進去，楊醜隻覺得身子一軟，低頭一看，銀色的槍頭從腹腔中穿了出來。身後腳步聲逼近，張耀一聲暴喝，生生將串在槍杆上的楊醜舉了起來，回身怒吼：“並州張晉鯤，誰來送死!”
火把劈啪作響，張燕躲在人群中，看著披頭散發的張耀，喉嚨一陣陣發緊。蘇由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他身邊，低聲道：“關門，放箭。”張燕點點頭，正要吩咐，耳邊傳來一聲呼哨，一陣暴風驟雨般的馬蹄聲，如平地驚雷，在背後響起!
兩人倉皇回顧，一匹全身烏黑的高頭大馬，飛天遊龍一般，大踏步衝了過來。“烏騅!”張耀不等馬停穩，槍尖一點城牆，腳下一蹬，揉身上馬。眾人目瞪口呆，一時間竟忘了動。“快關門!關門!”蘇由在人堆裏急得破口大罵，沒曾想城門非但不閉，吊橋居然也被轟然放下。張耀一抬頭，眭固的臉從城樓上冒了出來：“晉鯤，撤!”
最後看了一眼上黨，張耀一撥馬頭，衝了出去。“還不快追!”蘇由又驚又怒，催著人馬剛到門口，一股壓力陡然撲麵而來——
史鐵手握長月烏刀，身後的三百並州騎森然並立!
見張耀單槍匹馬殺出城門，史鐵衝著張耀一點頭：“你快走!”張耀默默頷首，微一伸手，把楊醜從槍尖上拽了下來，掐著脖子摁到馬上，稍一催馬，背肌微聳，龍舌張弦，略一搭箭，去若流星，射落張楊的屍身，猛一抬臂，縱馬接住，向東南撒足狂奔，身後，喊殺聲大起。
“砰通”一聲，砸的楊醜醒了過來，腹部的大洞還在汨汨流血，他渾身發冷，費勁地張開眼皮，偷偷望去，模糊的火光中，張耀正在一下一下埋著土。“嗬......嗬......”楊醜喉嚨裏發出痛苦低沉的嘶吼，眼睜睜看著張耀將一塊木牌插好，向自己走來。
四周響起散亂的馬蹄聲，張耀抬頭，隻見滿麵血汙的史鐵和眭固，身後跟著十幾騎，身上都帶著傷。史鐵啞著嗓子喊道：“追上來了!快撤!”
點了點頭，張耀走到樹旁，提起一柄手斧，慢慢踱到楊醜身邊。楊醜微微睜眼，瞅見斧頭，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身子也開始慢慢扭動。不遠處，大批人馬的呼喊聲，似乎越來越近了。張耀麵無表情地看了看斧刃，又看了看楊醜。“晉鯤......要不我來吧，你歇一會......”史鐵和眭固對視一眼，下了馬，低聲道。
“哢嗤——”飛濺的鮮血，讓史鐵和眭固都一震，身後的十幾騎也都下了馬，默默低著頭。張耀手起斧落，鮮血淋漓，白骨森森，濃鬱的血腥味和錚然作響的骨頭斷裂聲，映著黑夜裏點點的燭光，一閃一閃。
很快楊醜的軀幹變成了一堆滿是殷紅的碎肉，兩眼血紅的張耀抬起頭，聽著四周圍的喊殺聲，舔了下嘴唇，最後一次揚起了斧子——
“哢嚓!”楊醜的腦袋咕嚕嚕掉落到一邊，被張耀一把抓起，放到了黃土挖好的墳塋上，墳前立著塊木牌，“漢晉陽侯張楊之墓”幾個大字，赫然醒目。張耀對著墓碑雙膝跪下，一聲狼嚎般的長嘯，響震層雲——
“叔父，侄兒為你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