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風嗚咽著，好似有人吹起了哀塤。
“沒事......剛才有點急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張耀催馬向前：“那人怎麼說的?順著陽渠走是吧。”
“朕不管!古往今來，何曾有哪位君王似我這般狼狽!連自己的愛妃都被人擄走!還隻能眼睜睜地坐視不管!”
洛陽舊城郭內，殘垣斷壁間，雙目紅腫的劉協對著伏在地上寥寥的幾位臣子怒吼著。兩日前，陸陸續續有百官趕到洛陽，一打聽，才知道伏壽被李傕那廝綁走了。“聖上且歇雷霆之怒，容臣再想想辦法......”董承黑著眼圈跪在地上，心中卻是有些憤懣不樂。“陛下，當務之急，乃是保重龍體，皇後吉人天相，自有陛下的洪福庇護左右，斷不會有何危難的......”趙溫依舊是那副顫巍巍的模樣。“司空說得對啊，陛下權且寬心，臣等這就去找......”董承忙順接上話，不住地安慰劉協。幾個零星的宮女和侍衛也都跪在地上，麵對著荒蕪之間的皇帝嗚嗚做聲。
“罷了，罷了......”劉協頹然地靠在被燒得發黑的一根梁柱旁，雙眼空洞：“伏壽啊，朕有愧於你啊......”董承偷眼看去，見劉協神態有些鬆懈，心中一鬆，耳邊忽然響起一陣大哭聲。他訝然起身回首，發現伏壽的幾個哥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身上也不知披著從哪找來的一些破爛的麻布。領頭的是二哥伏雅，仰天哭喊道：“妹妹啊!父親年歲已高，哥哥們也不能護你，誰料這堂堂朝中文武百官，竟也眼睜睜看著你被那羌賊擄走啊!妹妹啊!哥哥此生對不住你，泰山腳下再為你編草鞋吧!”說罷以頭搶地，就要自決，慌得身旁幾個兄弟趕緊拽住了他，一時間，逼仄狹窄的破屋內哭聲震天。
董承早已站了起來，冷眼看著這幾個兄弟，見劉協也是暗暗垂淚，清了清嗓子，朗聲道：“皇後德福兼備，為陛下舍身擋賊，實乃我大漢之巾幗......”還沒說完，伏雅跌跌撞撞爬起身來，一把揪住他，涕泗橫流：“老賊!若不是你，我妹妹怎能失於亂軍之中!你為了你那個閨女進宮侍奉皇上，竟對我家下如此狠手，天理難容!”董承一驚，慌忙想甩開，怎奈伏雅比他年輕力壯，兩人糾纏在一起，伏家兄弟也圍了上來，半是勸架半是泄恨，一撥人滾到地下，塵土飛揚。
“罷了，還不與我住手!”一聲蒼老卻威嚴的怒斥，從司空趙溫嘴裏迸出。眾人似乎沒聽見一般，仍然滾作一團。趙溫急得回身招呼侍衛，想把幾人分開，一抬眼，就見伏家的大哥伏德攙著老父親伏完，跨進門來。“伏金吾，你看這......廟堂之上撕扯滾打，陛下麵前公然詰難，這，這成何體統啊!”趙溫的手直發抖。
伏完麵沉似水，走到劉協麵前，畢恭畢敬地跪了下來。“國舅......”劉協慌忙扶他起來。伏完站起身，衝著仍在地上的幾人喝道：“胡鬧!天子燕居之所，豈能容爾等撒潑打滾，還不速速退下!”幾人站起身，哭著走出門去。伏完趕緊扶起董承，見他滿臉滿身都是滾落的灰塵，忙伸手為他拍打。董承扶了扶頭冠，指著離去的伏雅，氣得“你你你”說不上話來。伏完連忙跪下，口中道：“犬子無理，讓將軍受驚了。”說罷納頭拜下。
這一家子!董承心中又氣又無奈，站起身黑著臉，不看伏完，向劉協深深一拜：“陛下，臣這就去找李樂。”一旁的偏將軍王子服忽然開口道：“陛下，臣以為，還是先找些果腹之食吧。”
劉協一愣，看了看群臣臉上的饑苦之色，喉頭咕噥了幾下，還是歎了口氣，揮揮手。王子服一拜，正要走，伏完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臣請陛下恕我不忠之罪。老臣不見伏壽，心中掛懷，難以進食，望陛下永葆龍體。”說著又艱難地跪了下來，肩膀一聳一聳，似在壓抑著極大的痛楚。“伏國舅何須如此，皇後洪福齊天，我等這就去恭迎鑾駕，定不會有何差錯的。國舅三番五次提及，難道是在要挾陛下?”王子服不服氣地嚷嚷道。伏完猛地起身，瞪著王子服，灰白胡子直抖：“劉將軍，你身為漢臣，被賜皇姓，怎能說出這般荒謬之言!老臣隨陛下從洛陽到長安，又從長安回到了洛陽，無數危難坎坷，無數艱辛困苦，這顆赤子之心，從未有過絲毫分外的想法。而今我隻是念及小女安危，焦急如焚，水米不進，你等卻做如此之言，是何道理?口口聲聲勿要擔心，你們擔心過嗎?皇後不但是我的小女，更是陛下的愛妃，天下萬民母儀之典範，你們考慮過嗎?含沙射影，血口噴人，爾等所言，又與那李傕郭汜之流何異?”
這一番話浩浩湯湯，在場所有人心頭都是一愣。王子服麵色鐵青，“哼”一拂袖，轉身欲走，又發覺劉協還未開口，隻得悻悻地立在原地。趙溫在背後淡淡地開口道：“陛下，臣等戴罪之身，恥於麵對天下萬民，容臣告退吧。”伏完猛省，趕忙拉住他，一個勁地告罪，這邊董承拽著王子服，一時間，破舊的鬥室內，一片嘈雜聲，倒像是尋常百姓趕集時的討價還價一般。幾個宮女和侍衛你瞅著我，我望著你，也沒了辦法，眼睜睜看著朝中重臣就這麼你拉我拽。“罷了!”一聲怒吼，幾人均是一抖，紛紛跪了下來。噴薄而出的天威在殘破的四壁間回蕩，劉協站在搖搖欲墜的屋梁下，指著眾人，臉色青白：“爾等，爾等......”忽然飛起一腳，將地上的銅香爐踢翻在地。董承等人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聲音：“唔，好像就是在這裏。”另一個聲音道：“怎的還有吵架聲，皇帝是在賣菜嗎?”先前那人道：“唔，皇帝估計沒什麼菜能賣了，自己恐怕還不夠吃吧。”趙溫猛然起身：“大膽!誰在門外?”董承也就坡下驢：“陛下，臣這就去重修宮門。”說罷抬頭，卻看見劉協的眼神中放射出異樣的光彩。“陛......陛下?”王子服也輕聲呼喚著，一邊回頭想招呼侍衛將那兩人綁出門外。這時，劉協做了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