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正僵持不下時,呂布輕咳了一聲,略略舉杯,沾了下嘴唇,而後向劉備說道:“賢弟,我看這徐州城也不算太大,你那些西涼駿馬,兄長倒是可以代為保管,不過......”他盯著劉備的臉:“此去不遠處,有縣城,名曰小沛,賢弟若不嫌棄,不如先去那裏休整一番......”
他的話,誰都能琢磨出其中的含義。張飛猛地起身,怒吼道:“你個三姓家奴!若不是我多喝了幾杯,還輪得到你在這胡言亂語!來來來,你我這就出去,分個高低!”張遼和高順手握劍柄,也起身怒目而視。侯成見狀,抓著杜林就要問罪,大廳內亂成一片,隻聽劉備猛地一拍食案:“放肆!”
剛才還亂哄哄的刺史府,此刻都安靜了下來。呂布餘光瞥著劉備,臉色陰晴不定。劉備慢慢地捂住了臉,用力地擦了擦,而後抬頭看向關羽:“雲長,還不快帶益德下去醒酒!”接著看看侯成,倒了杯酒,親自來到他身邊:“侯將軍,馭下不嚴,讓你見笑了。”一口喝幹了杯中酒,亮給侯成看。
“哎呀,賢弟何須如此啊!”呂布從席上跑了下來,一邊示意侯成坐下,一邊親切地挽住劉備的胳膊:“玄德公,這都是小輩之間的玩笑話,何須如此認真啊。”劉備握著他的手,抬頭看著他,懇切地說道:“兄長,備這就起身,趕往小沛。”
愣了片刻,呂布突然笑了起來,邊笑邊摟住劉備的肩膀:“賢弟為何如此著急,來來來,滿上!”
暮色籠罩著大地,劉備坐在呂布身邊,聽他說著兄弟情深的話語,滿眼都是觥籌交錯的杯影,心裏悠悠地湧上一絲疲倦。他看著滿堂的熱鬧場麵,忽然覺得一陣悲涼的孤獨。
“報,袁術將軍麾下紀靈、橋蕤、張勳,在城外軍營中求見。”門外一聲喊,屋內眾人都停了下來。眾人都看著劉備。呂布皺皺眉,煩躁地一揮手,伸手拉起了劉備:“走,看看去。”
紀靈坐在呂布的中軍大帳內,偷眼打量著帳外一圈圈的將士。張勳見狀,附耳道:“隻要交出了劉備,回去也好交差了。”紀靈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是才從壽春趕到這的,本想著一鼓作氣擒住劉玄德,攻占徐州城,怎料隨著張橋二人一路追擊到了城下,竟看見城頭插著“呂”字大旗。呂布雖然在兗州被曹操打得狼狽不堪,可到底是天下屈指可數的飛將,紀靈可不願意直捋虎須。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帶走劉玄德,回複主公,這一趟,也就不算白跑了。至於攻占徐州,等回去休整好了,再打也不遲。
紀靈心中的如意算籌撥的劈啪直響,抬頭看見暮色中呂布挾著劉備往這走來,心中一喜。呂布走進大帳,先看了看他們三人,接著一伸手,請劉備坐在了他旁邊。
“不好!”三人都是一愣。呂布吩咐點上燈,而後才不慌不忙地看著他們:“三位將軍,別來無恙啊。”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躊躇了好大一會,紀靈才開口說出來意。呂布聽著,眼睛慢慢豎了起來:“笑話,劉玄德是我賢弟,焉能讓你們帶走!”
紀靈嚇了一跳,低頭道:“既如此,紀靈隻得回去點齊兵馬,再來與劉備這廝一戰了。”見呂布不搭腔,又大著膽子說道:“我等這也是奉了主公之命,溫侯不放人,讓我幾個回去如何交差啊。”
“我平生從不好鬥。”燭光下,呂布的眼神中寫滿了得意:“但隻好為人解鬥。”
見他起身,把方天畫戟插到了轅門處,劉備也是一頭霧水。呂布看了看天色,回到了帳內,笑著說道:“你我都是習武之人,今日之事,就該以武道解決,取我射雕弓來。”左右獻上長弓,呂布拉開試了試,向著另幾人道:“依我看,不如這樣。我從此處放箭,若是能射中百步之外的畫戟小枝,你們兩家就都罷兵。”
“這......”紀靈和張勳麵麵相覷,橋蕤問道:“那若是溫侯射不中呢?”
“哼!”鼻子裏哼了一聲,呂布傲然道:“絕無可能!”
張勳看著遠處搖曳不定的火光,悄聲對紀靈說道:“不妨就讓他射,天色已晚,夜風又起,想射中畫戟小枝,百步之外絕難做到。他若射不中,定不好再拿話搪塞我們,那時我們再要人,由不得他不給。”紀靈點點頭,對呂布抱拳道:“溫侯天下聞名,言出必行,我便聽溫侯一回。”橋蕤在一旁道:“溫侯,可說好了,隻此一箭,可不能再多射了。”
長笑聲中,呂布緩緩拉開了射雕弓,瞄住了百步之外的畫戟。紀靈怕他有詐,吩咐自家扈從站在轅門處瞪大眼睛等待著,其餘的並州將士也圍了過來。呂布調整著氣息,吐納到第三次的時候,右手忽的一鬆——
弓開如滿月,箭去若流星!
紀靈不過潤了下眼珠,耳邊就響起了並州軍將士的歡呼喝彩聲。身旁的張勳頹然地坐了下去,橋蕤呆呆地看著,嘴裏不由自主地誇道:“溫侯箭法,果真蓋世無雙,真乃飛將也。”
丟下長弓,呂布負手站在帳門處,並不回頭:“三位將軍,如何?”
紀靈苦著臉,狠狠地剜了劉備一眼,向著呂布哀求道:“溫侯,這......我等回去如何是好啊。”呂布回頭,誌得意滿:“無妨,我這就去備封書信,帶回去給公路,自然不會為難你們的。”說著走出帳外,到一旁的帳中寫信去了。
轅門處還聚著一些人,都在比劃著箭飛來的場麵。紀靈看了看,又看了看閉目不語的劉備,心中火起,一個大膽的想法應運而生。他瞅了瞅帳中無人,向另兩人使了個眼色,指了指劉備,悄悄說道:“此間無人,斬首帶回去,呂布若問,便說這廝與我爭執,氣不過便要殺我,我幾個無奈之下才下此狠手的。”
張勳橋蕤眼睛一亮,點頭說好。三人慢慢起身,圍住劉備。劉備眼前一黑,才一睜眼,發覺不妙,正要起身大喊,張勳和橋蕤把住他雙臂,紀靈舉刀便刺——
一杆純鋼打造的弩箭,呼嘯著奔入帳內,從他的眼前劃過,一直飛到大帳的另一邊,才墜了下去插在了營帳的牛皮上。
“誰?”眼瞼下被罡風刮得生疼,紀靈一驚,慌得把刀一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張勳和橋蕤目瞪口呆,連劉備都忘了掙紮,張著嘴,定定地看著這支飛來橫箭。呂布恰好走進帳內,見狀麵色一沉:“三位,是不想回壽春了嗎!”
三個人慌得躲到了一邊,紀靈諂笑著。呂布正要發作,營帳外傳來腳步聲,一個聲音響起:“下廚做了醒酒羹,特命我來送與溫侯。”“端進來!”呂布不耐煩地喊道。
背著一張鋼弩的王翰博,端著食盤,走了進來。
乍一見到他背後的弓弩,劉備猛然一驚。呂布也看到了,皺起眉頭,指著王翰博問道:“這是何故?”紀靈三人怕事情泄露,慌忙取了信悄悄溜走。
“聽將士們說,溫侯將那龍舌弓送與了我弟兄,在下不才,特打造一把鋼弩,獻給溫侯,略表謝意。”“哦?”呂布來了興致,接過了鋼弩,上下端詳了起來。劉備見狀,忙拉著王翰博,起身告退。
“賢弟莫忘了欠我這個人情啊。”待送走了劉備,呂布繞到了書案後,仔細把玩了起來,眼神一掃,瞳孔驟然收緊。
他撿起了那根插在營帳上的弩箭,前後看了一圈,又看了看轅門,忽的起身,邁開步子走了出去,來到了方才插畫戟的地方,左右看了看。張遼此時正好前來,見他這般模樣,不解地問他。呂布擺擺手,徑直走向兩旁的將士:“方才送羹的那人可曾在此張弓?”左右搖了搖頭。一個機靈的小校吹捧道:“大夥都圍在這看將軍的神射呢,那王功曹說是來獻弓的,順帶送一碗湯水。他沒看一眼就往裏走,想來是怕那羹灑了,真是個沒福氣的。”眾人紛紛附和,對呂布的箭法讚不絕口。
火光下,隻有張遼發現呂布非但沒有想象中的眉飛色舞,反倒有些發怔地嘟囔著什麼。他湊近了點,隻聽呂布喃喃道:
“一百八十步......一百八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