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雨過後,烏雲消失。雨過天晴,一線生機。
忙碌起來,不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佛像搬運到後山的石岩洞,下雨時,大家也都躲在洞中緩口氣。空山寂寂,纖塵不染。雨水衝刷著古寺殘破不堪的身軀,天地的眼淚,淨化了它的傷痛,愛恨輪回,它在僧眾的心中,永不磨滅。
他們都是苦修僧人,並不懼怕困境的考驗。戒塵很冷靜地主持大局,各盡其責,分工明確。搶救下來的佛像,被他們供奉在洞中,有僧人著手修複,偶爾戒塵也會參與修複的工作,他那麼認真,對待佛祖總能投入所有的情感。
“又不一樣啊。”雨後已是傍晚。等雨停時閑來無事,我將撿來的佛珠一一檢查一遍,每一顆都不同,我抬手,將兩指轉動佛珠,迎著晚霞,仔細地研究。
晴美淑清的天色,將佛珠暈一圈異彩,我眯著眼,目光放遠伸展,在滿山溟濛的深處,流光溢彩,幻出虹輝。碧天輕雲,錯錯落落,掛在峰/巒山頂,自然地舒卷。半邊虹橋漸漸明顯,蜿蜒如帶,懸浮空中。晚霞被風帶來,映出層層光暈,繽紛多姿,應接不暇。
“好漂亮的彩虹,好漂亮的天,我,我第一次見。”像是膜拜,我被大自然的美,折服了,情不自禁地踏出石洞,不知地麵濕滑,腳一抖,滑動時,被人牢牢地抓住。
“小心。”聲音喚醒了我,扭頭看到是定慧,他受了傷,右手包紮起來。
“定慧?”雖然依舊戴著口罩,已經開始正常說話。
定慧說,他本來是跟著戒塵清修,可是住在古寺後,再也不願離開了。他喜歡這裏,一眼就愛上,因為有共鳴,我和定慧聊得歡快,像是久別重逢的好友,當然,的確是朋友。
“這條線可能不夠長。”定慧知道我打算將撿回來的佛珠串聯,於是特意在廢墟裏麵找了一些可以使用的細繩。有些禪房的櫃子還在,裏麵放著生活用品,他負責將這些可以使用的用品歸類,然後分發給僧人,期間,他把我的需求放在了心上。
“定慧。”
“大師兄。”
“住持有事找你,跟我過來。”大師兄麵無表情地看一眼我,而後將定慧帶走了。
我盤腿坐在洞口,專注地將佛珠串聯,忽聞身後有人靠近,下意識地喊一聲,並說道:“定慧,你看,剛剛好。”
回身定睛,被一雙凜目嚇得頓然噤聲。好不容易被他正眼看,沒想到是這番尷尬,我想解釋一下,往前靠近時,戒塵卻一言不發地拂袖而去。我追了幾步,手指沒有抓穩佛珠,散落一地,我不能不管佛珠,便沒有及時追上他。
入夜後,僧眾在石洞繼續晚課,我有點愁,今晚上怎麼睡?昨晚睡石床,加上白天幹活,我早就累得腰酸背痛,如果麵前有一張軟席,我肯定要睡到海枯石爛。
晚課後,我聽說了,定慧和另外一個僧人要下山,他們不想麻煩山下的村民,卻打算尋求附近寺院僧人的幫助,說白了,定慧被戒塵安排去其他寺院借人手。這不算個好差事,何況還是夜間出行。
僧眾相送,我也尾隨,說了幾句關心的話,定慧拜別師兄弟,也拜別了我。
無處安身的他們,在夜裏多少有些心神不寧。因為我的身份不太方便與僧眾同睡一個石洞,於是他們被迫在洞外紮營,而我,睡在佛祖眼皮底下,享受跟佛祖一樣的待遇。
“嗚嗚——”悲泣塤鳴,倚風而立。餘音嫋嫋,不絕於耳。
我從洞中走出來,僧眾坐在地麵,靜聽傳來的樂聲,人的情緒恰到好處,入心入魂。心境是可傳染,通過樂聲凝聚,通過樂聲撫慰,通過樂聲找到追尋淨土的希望。
篝火燃燒著他們的心。佛語有雲,火中生蓮華,是可謂希有。在欲而行禪,稀有亦如是。火生蓮,作為修行人,理應在逆境中,處之泰然。煩惱身,清涼心,淡泊一切而成就自己。
山高月小,雲深如墨。曲終後,戒塵久立山坡,凝眸眺之,一人,持塤著袍,孤立突兀。
塤,不怕焚燒,似如它的主人,不懼逆境。
“你安排了所有人,好像沒有安排我。”走到戒塵身邊,我們並肩,風有點冷,是林中孤魂的歎息,“白天,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應該,一走了之。”
他不吭聲,眸光移到我身上,“我記得,你說過,你生來就是要出家的,你沒有想過還俗。”
他不說話會令我很難堪,轉身時,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冬冬,我破了戒律,負了佛祖,也對不起師父,我應該受到懲罰。可我不後悔,我並不後悔。”
“戒塵。”噙著淚,我飛撲擁住他,“一直好想抱著你,可是你身邊總是那麼多人,我沒辦法靠近你,我不知道你如何想,我太害怕了,害怕這一次,你依然像以前那樣舍棄我。”
“以後的路,更加難走。我不能舍棄師兄弟,不能不管古寺,可是你在我身邊,又很不方便,所以我想到一個折中的辦法,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戒塵將我固定在身邊,指尖在發絲纏綿悱惻。他的心,同樣忍受煎熬,白天的時候,他也沒有停止思考如何安置我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