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月沉,萬物暗暗四合。勁風有序,撩煙冉冉上騰。
梵音不急不緩,塵世藕斷絲連。心魔纏惹佛珠,手指停頓,睜眼時,香爐熏一襲前仇,再無寧日。
時鍾指向淩晨兩點。戒塵從落梵居穿到杏林園,步履穩健,直奔三樓。他下山入世,隻為一人一事。長期與父母分開,並未阻隔戒塵對父母的關心。孝心如同菩提心。學佛修行,不便奉養父母,但出世間的孝道,念佛法門,得生淨土,福德無盡。
“咳咳。”日薄西山,人命危淺。靠藥物維持的榮老,清心寡欲,潛心修行。
戒塵佇立門口,不踏入,他靜默片刻,一直聽著書房裏麵的人,咳嗽不止。
“我知道你來了,進來吧,我有話要說。”
猶豫之後,戒塵推門入內。當時的書房,隻有榮老爺子一個人,他坐在椅子上,氣色很差,他是個病人,卻整夜不眠。長這麼大,他見過父親的次數很有限,因為身份,他甚至沒有享受過被父母懷抱的安全感。
榮老滿目憂傷,一雙枯槁無助的眼,失去了白天的威嚴。他想在兒子身上尋求安全,尋求解脫。他知道,他能救他。
細數不多的日子裏,榮老的記憶越來越殘忍,貪欲將靈魂陷入無盡的地獄,他不敢輪回,不敢直麵前半生的罪業。
一雙手,血管突起,滿是褶皺,嚐盡人生冷暖,飽受風霜。伸向戒塵眼前,他踟躕靠近,放下佛珠,握住了父親的手。榮老哭了,老淚縱橫。
大孫子榮敏珩是榮莊的頂梁柱,是榮老的驕傲,我曾經在外婆口中聽說過這個男人。年紀輕輕,頗有幾分榮老當年的風範,當時的榮氏,進行改革,全權交由大少負責,轉型之後,榮氏的身價不可估量。
榮老想退休了,帶著重孫女消磨時光。好日子不會眷顧他,因為老天爺奪走了他的一切。當榮敏珩夫婦的死訊傳來,整個榮莊一蹶不振,榮老倒了,他在病房住了半個月。
“我太大意了,是我害死了阿珩。”榮老撐住桌麵,站立戒塵跟前,“他的技術那麼好,怎麼可能無緣無故會操控不了一架小小的直升機?我派人調查,機上的黑匣子,至今沒有找到。”
“什麼人會害他?”
“榮莊的仇人。”
“仇人?”
“是,仇人。”榮老持有拐杖而踱步,心有餘悸地歎道,“我想,他們已經來了,他們就在我身邊,看著我輝煌,看著我隕落,看著我的親人,一個個地離我而去,世間最痛苦,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們不殺我,就這樣折磨我……”
“是什麼樣的仇人,又有什麼樣的仇恨?”
“塵兒,我想聽《大悲咒》,我想懺悔。”榮老合掌閉目,戒塵沒有繼續追問,他誦經時,佛珠在手中轉動,他轉動了父親的生死,轉動榮莊的盛衰。那天晚上,他被陳姐看到從書房出來,返回落梵居,隻因他的父親要在他麵前懺悔,究竟懺悔什麼,戒塵不說。
“易政賢是榮老的助手,跟著他走南闖北幾十年,就算沒有父子情,但是也有很深的友情。如果積怨頗深,那應該是在易政賢很小的時候了,一個小孩子,能夠與一個大人有什麼仇?”
“這還不簡單,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小離轉過彎來,對著起疑的琛哥,冷笑說道,“剛才法師也說了,易政賢根本不是易家的長子,他的父母另有其人。”
“他們已然開始撤退,利用榮少轉移榮氏的資產,最終令榮家翻不了身。你們想想,榮莊的幾個主心骨,要麼背負罵名,要不然就是背負了命案,自己自顧不暇,又怎會齊心抗敵?”戒塵俯視我們,“死前,父親也說了,榮莊的人,不能輕信。”
“所以你在榮莊,從來不跟我說這些事。”我恍然,謹慎道,“光榮少的書房,就有三個偷聽器,實在是太嚇人。”
“一個房間就有三個?難道有三股勢力……”小離心思敏感,馬上聯想到,“對了,榮莊不是正好有二太、三太和四太?可能就是她們,為了監控榮少,早就暗中做了手腳。”
“榮敏泰這小子,還真是……算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琛哥如今在生父家中好像也有煩惱,所以不能五十步笑百步。
“難怪冬冬不肯回去,換作是我,我也不肯。”小離抱胸聳肩,“榮莊在外人眼裏,富貴豪門,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住得不安生,再好的房子也瘮得慌。”
“所以我最擔心還是小妹,她好像一直跟著榮少,不知道她在榮莊過得如何,我很怕二太對她不利。”
“這個倒是值得注意。”小離附和我,“張磊與易政賢碰頭,知道了冬冬沒死,這不等於告訴二太,冬冬還活著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