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明亮輕歎了一口氣,他知道這都是自己惹得禍。自己當兵時拒絕了表姐的愛情,她賭氣嫁給自己的鄰居牛栓來後,就咒他斷子絕孫。而她自己倒先生下一個結結實實的兒子叫牛傑。於是表姐就整天在自己麵前炫耀。自己的女人第一胎生下秋心時,並沒怎麼在意,可接連生了秋果、秋蘋後,秋明亮也漸漸受不了表姐的奚落,好像覺得當年自己真的不該拒絕她。要不然,那結結實實的兒子可就是老秋家的了,自己的老母親也不至於在臨終時都死不瞑目。
秋明亮心裏想著,趕忙低頭拱進裏屋,甕聲甕氣地哄老婆歡心。秋嫂果然停止了哭聲,瞪大眼睛問:“真的?”秋明亮點點頭,“我正紮著針,就去了個娘們,那老醫生把她引進小東屋,古倒了半天,那娘們臨走還說生了兒子第一個道情的就是他哩。”秋嫂聽丈夫說給他紮針的人會取避孕環,滿心喜歡起來,可轉念一想,把自己的私處暴露給一個大老爺們,那是多難為情的事啊。於是說:“啊呀這哪能行啊?那個老頭子……”秋明亮看她一臉的愁悵,問:“你去不去呀?”秋嫂看看丈夫可憐巴巴的老實相,心想日後沒個兒子撐腰,這日子哪還有什麼盼頭?想到這裏也就狠了心,換了一身剛洗過的衣服,又照著鏡子梳理了頭發,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從裏屋走出來。
正在給沾滿灰塵的饅頭剝皮的秋心看見母親跟著父親神神秘秘地從屋裏出來。她換得上下一新,頭發也用一根長長的鐵發卡從左耳一直別到右耳,發尖從耳下彎彎地捧著母親憔悴擔很端莊的麵頰。秋心心裏一動,欲問又止。秋嫂見女兒看她,臉紅了一下,說:“秋心,先和你妹妹吃飯吧。吃了飯就讓秋蘋跟你睡,我和你爹出去有點事。”母親說完,臉更紅了。父親則佝僂著瘦削的腰身向門外走去。出門的那一刻,就象一個大蝦拱出家門。
秋心目送父母走出小院,招呼兩個妹妹吃飯。飯桌上一籮筐被剝了皮的饅頭像癩痢頭一樣難看。早就餓了的秋果卻顧不這些,扔了正在啃著的生地瓜,跑過來就抓起了一個無皮饅頭,一下一下往嘴裏塞,把個小嘴塞得象個打足氣的皮球。秋果則吸溜嘩啦地喝著地瓜飯,喝了兩大碗還不夠,那香甜的紅薯飯是她百喝不厭的。秋心又給她盛第三碗的時候,秋蘋用筷子點著二姐的頭學著娘的腔調說:“光能吃不能幹妮子,看人家西院的小子,一大挑子挑著玩兒似的。”秋果把眼一瞪,用筷子沾碗裏的飯湯用力灑向秋蘋:“你怎麼不長個***?你要是長個***,娘也不會老看我們不順眼。”秋蘋被二姐摔了一臉的飯湯子,燙得她扁了扁嘴,一幅委屈模樣,抹把臉叫道:“姐姐,二姐欺負我。”秋心說:“好了好了,快吃飯吧,讓人家聽見笑話。”秋心又給妹妹們各添了一勺飯,自己放下碗回屋裏去了。
秋天的夜晚開始清爽了,許多的蟲鳴渾織在一起,像支天然的樂隊彈奏出的交響曲。秋心依在靠窗的床頭上,眼睛盯著從窗**進來落在床頭條桌上的那束月光,心緒便絲絲縷縷地生發。漸漸地眼中便有一種液體聚集了,月光在她麵前模糊了,迷蒙了……那束月光籠罩著她的曾經用過的課本、作業本。那裏麵曾包藏著她的智慧她的驕傲、笑聲和愁悵……秋心拿起一本沾著月光的作業本,翻開一頁,又翻開一頁,眼前便浮現出她粱老師和藹的笑容。她看著梁老師寫在作業本上的每一段欣喜的批語,心裏湧出許多的甜蜜和驕傲。她還想起母親也曾把她在學校的數理化競賽中獲得的獎狀、獎品當作向鄰居,特別是向西院牛嫂顯擺的資本。但是,最近秋心卻生出一些憂慮,因為她常常聽到母親埋怨她是個女孩,上學也是白費煎餅卷子,還不如早早回家幫家裏幹活,找個墊子掙飯吃。厭惡女孩,期盼男孩向來是父母的心病。他們被一種無形的意念控製著擺布著,變成心頭一種揮之不去的陰影和憂怨……想到這,秋心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把作業本又放回到原處,一抹陰影無聲地籠罩在作業本上,也撒落在秋心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