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刻是白晝,微觀之鏡中卻是夜間的景致。
月籠清涼夜,花枝扶疏,湖鏡漣漪送,暗香浮動,一處影憧,一處霧朦,似乎辰沐海海水變得極輕,織成薄衫,披過夜的每一寸肌膚。
那樣的寂靜,竟仿佛瑤池之中,萬朵芙渠齊齊綻放,倒垂的鍾乳石尖,偶爾滴下一聲水露叮咚,足以引起心尖的震顫。
廣漫星點密布蒼穹,熠熠交輝,構成一張華美恢宏的光網,地上的景致隱隱約約地看不真切,然而,最繁多的一處星光投射下,無數紫陽花簇擁在一起,托起一個小小的身體,月華流熒,柔軟的藍衣融入花葉中,竟似一體花葉,開出一張俏生生的臉龐。
流星從天際紛紛落下,虛無無實,嵌落入花間,發間,額心,萬籟俱寂,仿佛一場下不盡的光雪,黑袖一揮,一地的晶碎無限鋪展開去,凝出的白玉笛緩緩抬起,橫觸薄唇。
“冷真,你可曾聽過忘憂曲?”
冷真半闔著眼,大腦十分清醒,身體卻如秋冬之際的蛇,軟綿綿,似睡非睡,所有的憂慮,焦急,愛恨情仇,通通沉澱了下來,她一改之前的惡語相向,隻喃喃地輕吐出三個字,“忘憂曲?”
話音剛落,笛聲便響了起來,空靈舒緩,仿佛靜歡之水,蒸作清霧,繚繞入懷,不著一絲情感,卻處處蘊含思念與眷戀,淡淡的海洋氣息氤氳在四周,一陣耳縈輕風的柔爽,一陣心入羽雲的微瀾沉浮。
說不出的釋然和哀愁,糾結在一起,死與生,在此刻竟達到最為極致的平等,生也樂意,死也樂意,人不過是一種能夠感知外物的存在罷了,一旦摒棄觸覺,忘懷所有,便任由生滅了麼?
佇立在距花叢丈遠的地方,南澤側身對她,黑袍輕鼓,玄發遮了大半張臉,手指在孔間熟練地起落遊移,看不太清楚表情,發絲間的眸子爍出朗星流光,似是穹落萬丈紅塵,所有的愛怨停止在此刻。
唇角,漾著一抹堪破的笑意,襯著漫天落下的光雨,美得不可方物。
這便是梨下溫酒落白棋,叢中賞蝶觸花心的笑麼?
冷真看得癡了一陣,聽得恍惚了一陣,感到身體正在一點點被融化,散作無數星點,消佚在一片虛空中,不知不覺,掩在花叢中的手緩緩抬起,伸向他。
仿佛不願忘記過去的殘夢,仿佛多日的苦求,在此刻終於實現,南澤,四萬五千年中,她在心底呼喚了無數次的名字,五百年中,她終日流著淚,顫著唇念出的名字。
南澤走過去,在簇擁的紫陽花旁,單膝跪下,握住纖嫩的小手,隨著最後一個音調落下,白玉笛拖著嫋嫋餘音消散,他垂下頭,薄涼的唇吻住她的手背,低喃道,“冷真,我愛你,很愛,可以為你去死。”
楚赤暝稍稍放下了心,鏡中的一瞬場景,南澤領冷真行走在一片下著流星雨的虛空中,冷真的目中隻有冷淡,而不是死灰般的陰霾,便叫鏡傾將微觀之鏡化了,後來的事他大概可以推算到,南澤即將徒勞地無功而返,然而,今日卻有些不同。
鏡傾親自做了銀耳蓮子羹,盛在鏡碗中,襯得愈發晶瑩可口,舀起一勺,道,“如果你能夠動彈,我即便有心,也做不得這般不討喜的事,現下並沒有趁人之危的半分心思,倒是有些怕,你會不會突然一下子坐立起來,將羹打翻。”
楚赤暝微微一怔,她的性子,其實有些似冷真,似苦苦執著於南澤時的冷真,苦澀笑了笑,“勞煩鏡傾仙子了。”
不知為什麼,她坐到他身邊,他心口的痛便會減大半,一離開,疼痛便會加劇,那個疑問在腦海中縈繞不去,然而,倘若他問了,她會不會像上次那樣,將衣服脫了,而他手無縛雞之力……
楚赤暝後腦勺一涼,將要出口的話連同粥一道咽了下去。
鏡傾看他的眼,盈著滿滿的愛意,他避也避不開,躲也躲不了,且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是安頓他的主人,也有些做不來將臉扭開的生冷,且別開臉,便無法好好地喝粥,他雖然並不是很餓,但鏡傾有話在先……
著實糾結得過分。
一青一白兩道光芒落在卿寒殿外。
鏡傾打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起身走了出去,順手將寢房簾子放下。
“二位上仙,怎是如此形容?”
將太白與老君一掃,她訝然無比,若非驚天動地的浩劫,天宮上仙斷斷不會落到這般尷尬的境地。
邊揣測著兩位是否難逃到了這裏,邊敬上茶水。
老君喝下一口茶,讚了一聲“好”,道,“昨天夜晚,有仙施展破空咒誓,天宮十八域皆有所感應,仙子處於隱域,自然有所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