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飛停好車,飛快的闖進楚春曉所住的院子,徑直來到他的房前。
門虛掩著,他推開門進去。
靜寂無聲。
他走進裏屋,隻見楚春曉赤裸著身體,安祥地躺在床上,被子踢到地上。她睜著雙眼,一動不動。
龍飛去摸她的氣息。
氣息皆無。
桌上放著一個水杯,還剩半杯水。
龍飛仔細檢查了她的身體,沒有任何傷痕。
他給局裏打了電話,一會兒,法醫和幾個公安人員趕到了。
檢查結果,水杯裏有毒,地上除了龍飛和楚春曉的足跡以外,沒有發現第三者的足跡。
水杯上僅有楚春曉的指紋。
原來楚春曉還有裸睡的習慣。
是誰害死了楚春曉?
誰在水杯裏下了毒?
敵特一定是發現了楚春曉與龍飛接觸,向龍飛透露了重要信息,殺害了楚春曉。敵特就像影子一樣徘徊在周圍。
龍飛有些懊悔,他由於疏忽了這一點,送掉了老同學的性命。
南雲那裏傳來的信息:唐秋弦沒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她照常上班下班,隻到住家附近的菜店買了一些菜。
沒有任何人和他接觸。
一連3天,唐秋弦也沒有異常動靜。
這天是星期日,唐秋弦淩晨六時就出了家門,她先坐公共汽車到了德勝門,又來到了長途汽車站。
南雲一直在後麵緊緊跟蹤。
唐秋弦上了直達延慶縣的長途汽車。
南雲也上了這輛汽車,唐秋弦坐在前麵第三排,南雲坐在最後麵。
長途汽車向西北駛去。
南雲不時注意著唐秋弦的動向,她穿著一件黃綠色的襯衫,藍布褲,腳穿平底布鞋,挎著一個黑色皮包。
南雲在德勝門想給局裏打一個電話,可是一時沒有找到電話,她又怕跟丟了唐秋弦,於是沒有能夠及時通知局裏。
汽車通過居庸關,進入山路,車身開始顛簸。
南雲無心欣賞兩側的秀麗景色,也沒有心思觀望那蜿蜒起伏的萬裏長城,她緊緊地盯住唐秋弦。
唐秋弦從皮包裏摸出一麵小鏡子,拿在手裏照著。
南雲知道她是通過鏡子觀察後麵乘客的情況,於是把目光遊離到窗外,做出若有所思的模樣。
唐秋弦放下鏡子,把鏡子又放回包裏,眼睛向窗外凝望。
南雲聽到坐在她前麵的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對一個年輕婦女說:“媽媽,我怎麼看到車上的人都沒有腦袋?”
那個年輕婦女喝斥她說:“小孩子家,胡說什麼?小心別人扯爛你的舌頭!”
小女孩做了一個鬼臉,揚著頭說:“真的嗎,他們就是沒有腦袋!”
臨近中午,長途汽車在一個小店前停住了,女售票員告訴乘客:“大家可以在這裏吃午飯,這個餐廳有大餡肉包子、牛肉拉麵、小米粥,也有開水,好,休息半小時。”
車上的乘客尾隨那個女售票員魚貫而下。
唐秋弦揀了東南角落的一個座位坐下來,她要了一碗牛肉拉麵。
南雲在旁邊的一個桌前坐下來,她要了三兩韭菜餡包子,一碗小米粥。
那個牽著五六歲小女孩的年輕女人坐到她的對麵,要了兩碗牛肉拉麵。
小女孩怔怔地望著南雲麵前熱氣騰騰的包子,轉身對她的媽媽說:“媽媽,我也想吃包子。”
“吃什麼包子?吃完韭菜餡包子,味兒太重,又掛牙,這麼大碗牛肉拉麵還不夠你吃的?”那個女人瞪了女兒一眼。
“我就要吃嘛。”女孩開始撒嬌。
南雲用筷子夾了一個包子,放到女孩麵前的一個碗裏。“小家夥,吃吧。”
女孩樂了。
南雲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春伢。”
“幾歲了?”
“五歲半。”
年輕女人說:“還不快謝謝阿姨。”
女孩怯生生地說:“謝謝阿姨。”
年輕女人問南雲:“大姐,您這是去哪兒?”
南雲說:“山裏頭,四海鎮,去找個親戚。”
年輕女人說:“那上邊可冷,多穿點兒衣服。”
女孩說:“媽媽,我要尿尿。”
年輕女人帶著女兒向房後的廁所走去。
一會兒,年輕女人又領著女兒返回來。女孩在空地上脫下殼子,撅起高高的小屁股。
唐秋弦望著那個女孩叫道:“這是誰家的孩子!大白天撅著個小白腚,好看嗎?那不是有廁所嗎?”她指著廁所的方向。
年輕女子朝她走了幾步,“這是我家的女兒,你沒看看那個廁所什麼樣?髒的都下不了腳,大白蛆遍地爬,屎一道,尿一趟,我女兒那麼小年紀,如果掉茅坑裏,誰負責?你說誰負責?”
一個老太太說:“別說了,這兒吃飯呢,我這肉包子都吃不下去了,少說兩句吧,都少說兩句吧!”
年輕女人不言語了,坐回座位上。
女孩提起褲子,望了望留在地上的一片濕跡,跑回媽媽身邊。
唐秋弦恨恨地望著遠方。
長途汽車又上路了。
天黑了,前麵出現星星點點的燈光,車窗近處依然是漆黑一團。
唐秋弦站了起來,開始下車。
南雲也隨兩個乘客下了車。
一個扛著一串薯幹的老農民也下車了,他有些性急,推了南雲一把,南雲差點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等她恢複常態時,唐秋弦已經拐入一個山路。
南雲不敢怠慢,急忙追了上去,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
往上走了大約有三四裏地,前麵出現一座山寺,有點亮光。
這是一座中等寺院,院門被高大的杏樹遮映,寺門緊閉。
唐秋弦走到門前,有節奏地敲了七下。等了一會兒,門開了一道縫兒,伸出一個人的腦袋,一見是她,把她請了進去,門又關上了。
南雲來到寺院門口,看到匾額上寫著:鎖梅寺。
南雲繞到寺院的後麵,看到有一棵歪脖杏樹的樹幹伸到寺院的院牆裏麵,於是攀上樹,順著樹幹來到院裏。
院內寂靜無人,月光如銀,鬆柏蓊鬱。
南雲看到一間佛堂隱隱漏出亮光,於是潛身來到那個佛堂的門前。
佛堂的門敞開著,裏麵傳出交談聲。
南雲探頭一看,隻見白薇坐在蓮花座上,身穿褐色僧服,戴著僧帽,手裏撚著一串佛珠。
她的左邊的蒲團上坐著一個六十多歲的婦人,麵容威嚴,雙目炯炯有神。
唐秋弦端坐在右邊的蒲團上,激動不已。
南雲在局裏見過白薇和蔡若媚的特寫照片她認出這個婦人正是蔡若媚。
蔡若媚說:“秋弦,你已經見過姐姐了,姐姐已經幫你除掉了林淳風,解了你心頭之恨,又解除了林淳風的奸婦楚春曉,這回你該去掉顧慮,跟我和姐姐大幹一場了!”
白薇說:“主要是大姐的功勞,沒有大姐勾引林淳風,把林淳風騙上鷲峰,也不會這麼幹淨利落脆!”
唐秋弦說:“謝謝姐姐,其實我沒有什麼本事,也幫不上你們多少忙。”
蔡若媚說:“秋弦,你不要自卑,你跟姐姐長得那麼相像,可以做很多文章,大有用處。你要向你姐姐學習,自信勝於任何人,堅忍不拔,自強不息,披荊斬棘。大功告成後,我送你到美國舊金山,安享富貴,給你一大筆存款,給你在黃金海岸蓋一棟別墅。你喜歡畫畫兒,那裏的自然風光就是你最好的創作素材。也可以找一個美國帥哥,英俊瀟灑,碧眼高個,讓你快活的發抖。”
唐秋弦說:“我總感覺我暴露了……”
白薇說:那說明你心虛,你目前沒有明顯的破綻,共產黨隻是懷疑你。林淳風,楚春曉的死都不會找到你的頭上。回去以後,你安心工作,不露聲色,埋頭教學,我們在相當一段時間內,也不會找你。
蔡若媚說:“我這次約你來,就是讓你們姐妹見個麵,親情、友情、愛情,親情最重要,咱們都是有血緣關係的,棒打不散。再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咱們娘仨還不知何日再相聚呢!”說到這裏,她已泣不成聲。
南雲隻聽到這裏,忽覺身後有一股風襲來,轉過身來,忽覺腦後挨了重重一擊,以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南雲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間潮濕房間的磚地上,旁邊是一團草叢,牆角堆著一些空木箱,窗戶處從外麵釘死了。
她站了起來,去推門,門已從外麵鎖上。
她想起昨天夜裏的情景。
屋裏一片黑暗。
她用拳頭砸著門。
過了一會兒,傳來一陣腳步聲。
門開了,一個年輕男子手握一支波音手槍出現了,他的臉上有雀斑,兩隻眼睛長得也不勻稱。
“老板要見你。”他說。
南雲沒有說話,走在前麵,按照年輕男子的吩咐來到了一間佛堂。
外麵已是大亮。
佛堂的蓮花座上坐著白薇。
白薇仔細打量著南雲,嗬嗬笑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就是龍飛的老婆南雲。”
南雲昂著頭說:“我知道你是白薇,一個漏網的梅花黨特務。”
白薇說:“久違了,我在協和醫院見過你。你那麼為共產黨賣命,可如今死到臨頭了。”
南雲說:“要殺要砍,隨便。從我跟共產黨鬧革命的那一天起,我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好樣的,不愧是龍飛的合法妻子。可是人的生命隻有一次,人一死就什麼都沒有了,丈夫、孩子,幸福和快樂……”
南雲冷笑一聲,“我死而無憾,我是哭著來,含笑著走。”
白薇雙眼盯著她,“看在我和龍飛是老同學的情分上,我想給你指一條求生的道兒……”
南雲說:“不必了,不用白小姐勞神。”
白薇說:“這條生路就是你跟我們合作,一是告訴我們,中共目前到底得沒得到蘇聯航母專家瓦西裏的科研成果?還是在巧設迷局,引蛇出洞,撒網捕魚?二是你們對我們行蹤究竟了解到什麼程度?你隻要回答我們這兩個問題,我們就會放了你。也算是給我老同學一個交代。我跟這個老同學恩恩怨怨何時了?”
南雲昂著頭說:“那你是枉費心機,我不會讓你如願的。”
白薇拍了一個巴掌,“好,回答幹脆,我喜歡你這樣坦蕩痛快的處世態度。其實你長得很一般,相貌平平,個子也不算高,可是龍飛為什麼能喜歡上你?還選你當老婆?你肯定有過人之處,有你個人的人格魅力。我本來不想殺你,也不願再刺激老同學龍飛,可是你如今知道得太多了,一個人冒險追蹤我的妹妹唐秋弦,又來到這裏,偷聽了那麼多珍貴的對話。因此我沒有辦法,我隻能殺人滅口,保全自己。”
南雲冷笑一聲,“我們共產黨人夏明翰有一首詩寫得好:砍頭不要緊,隻要主義真。殺了我一個,還有後來人!”
白薇從蓮花座上走下來,說:“可惜呀,可惜,你要是死了,你可就見不到你十幾歲的女兒龍曉菲了,她是一個多麼可愛的女孩,圓乎乎的臉兒,一雙美而動人的大眼睛……”
南雲聽到這裏,不由心頭一酸,單很快克製住自己的情緒。
白薇圍著南雲轉了兩圈,“南雲同誌,你不覺得遺憾嗎?”
南雲輕蔑地看了她一眼。
這時,從佛像後轉出一個中年女子,她身穿褐色風衣,氣度不凡。
這個中年女子對白薇說:“少跟她廢話,讓臭子脫光她的衣服,把她辦了,看她還嘴硬!”
白薇說:“大姐,這樣不行,對我老同學的老婆不能采取這樣下作的手段,我不能使老同學難堪……”
南雲想:這個中年女子想必就是白薇的姐姐白薔了。
白薔說:“要想保住唐秋弦,不暴露這裏,隻好送她上西天了。”
白薇擺擺手,說:“先不急,讓她再反省一下,先押回去吧。”
臭子押著南雲,返回了那間潮濕的屋子。
中午的夥食是一個饅頭,一個素燒的菜。
南雲餓了,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她想:就是死了,也不能做一個餓死鬼。
一連幾天,沒有什麼動靜。
南雲思忖:不能在這裏空耗下去,應該采取行動,想個積極的辦法。
這天早晨,南雲猛烈地砸門。
臭子提著波音手槍開了門。
“敲什麼敲?”他大聲喝道。
南雲指著牆角的一個木桶說:“這裏都滿了,味死了。”
臭子踢開桶蓋,看了看,說:“那就倒吧。”
南雲端著木桶,在前麵走,臭子提著槍跟在後麵。兩個人穿過一條甬道,來到後院的廁所。
這是男女混用的廁所,隻有一個坑位,四周的土牆矮矮的,是個露天廁所。
臭子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她,手裏緊握著槍。
南雲大喝一聲:“這裏怎麼趴著一個人?”
臭子一愣神,南雲把木桶裏的糞便朝他身上潑去……
一刹那間,南雲攀過牆頭,來到寺院對麵,朝山上跑去。
“共匪跑了!共匪跑了!”臭子大聲叫著。
南雲慌不擇路,一直朝山上跑,這是一片杏樹林,雜草叢生,荊棘遍地。她顧不上這些,隻是拚命地跑。
她終於跑上一個山坡,朝後麵望了望,隻見一個人朝她追來。
她連忙鑽進另一片樹林,又朝上跑。跑著跑著,她已氣喘籲籲,滿頭大汗。
她跑上了一處斷崖,沒有退路。
斷崖下是一條河,河水平緩地流向遠方,這道崖離地麵有幾十丈高。
她平靜地拭了一把汗,攏了攏頭發,站立在崖頭,望著遠山如黛,小河兩側灰蒙蒙的村落和青紗帳。
“龍飛,我先走了,咱們來事再做夫妻吧。曉菲,你好好讀書,長大了也當公安……”她暗自喃語。
這時,猛地從樹叢裏跳出一個人,南雲定眼一看,正式白薔。
白薔也追得氣喘籲籲,她手裏握著一柄尖刀,氣勢洶洶。
她激動地大叫:“共匪,你跑不掉了!”
南雲忽然有了主意,她對白薔說:“有種的,你過來!”
白薔吼道:“還不跪下投降?”
南雲與她對峙著。
白薇、蔡若媚、臭子等人也追了過來。
白薔手持尖刀,一步步逼近。
南雲看得真切,上前一腳踢飛了她手中的尖刀,乘勢抱住了她。
兩個人死咬著,扭打著。
南雲一縱身,猛一發力,兩個人一起滾了下去……
南雲醒來時躺在一個土炕上,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在她眼前浮現。
老人激動地叫道:“閨女,她醒了……”
一個年輕女子牽著一個小女孩走到南雲麵前。
這個年輕女子和女孩正是南雲乘坐長途汽車時的同路人。
“哎呀,嚇死我了,你身上那麼多血,怎麼叫也不醒。”她叫道。
“阿姨,阿姨,你喝水。”小女孩端著一個瓷碗,遞上來。
原來這是年輕女子的婆家,老人是她的公公,婆婆兩年前已經去世。
南雲再看自己,已經換上一身藍布衣服,有的地方滲出血跡。
年輕女子說:“我已讓老公去找拖拉機或車,一會兒送你上縣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