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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載《矛盾》第二卷第五期,一九三四年一月)梅裏美小傳

泊洛思彼爾·梅裏美(Prosper Mérimée)於一千八百零三年九月二十八日生於巴黎。他的父親約翰·法杭刷·萊奧諾爾·梅裏美(Jean-Franeois-Léonor-Mérimée)是一個才氣平庸的畫家和藝術史家;他的母親安娜·毛荷(Anna Moreau)也是一位畫家。

在這藝術家,同時又是中流階級者的環境中,是沒有感傷成分的,隻有明了、良知和某種幹燥的冷淡。在那再現著古典的,正確的,遒勁的,規則的圖畫的畫室中,眼睛是慣於正確地觀察事物,手是慣於切實地落筆揮毫,所以,在這環境當中長大起來的梅裏美,便慣於正確地思想了。

幼年的梅裏美,是沒有什麼出人頭地的地方,他是一個少年老成的孩子。從一千八百十一年起,他進了亨利四世學校,在學校裏引起他同學的注意的,隻是他衣服穿得很精致(這是他母親的傾向),英文說得很流利而已。因為他的父親——他和許多英國的藝術家如霍爾克洛甫特(Holcroft),諾爾柯特(Northcote),威廉·海士裏特(William Hazlitt)等人都是老朋友——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教他讀英文。他真正的教育,我們可以說是從他的父母那兒得來的。

因此,他很早便顯出修飾癖和英國癖:這便是梅裏美的持久的特點。

在十八歲時(一八二○年),他離開了中學。他對於繪畫頗有點天才,可是他的在藝術上沒有什麼大成就的父親,卻勸他不要習畫,於是他便去學法律。他毫無興味地沒精打采地讀了五年法律,他的時間大都是消磨在個人的讀書和工作上,他同時學習著希臘文、西班牙文和英文。他很熟悉賽爾房提斯(Cervantes)、洛貝·代·凡加(Lope de Vega)、加爾代龍(Calderon)和莎士比亞。他背得出拜倫(Byron)的《東荒》(Don Juan)。同時,他還研究著神學,兵法,建築學,考銘學,古泉學,魔術和烹調術。他什麼都研究到。

但是他的知識欲也並不是沒有限製的。在梅裏美,隻有具體是存在的。純哲學和純理學他是不去過問的。他厭惡一切空泛的東西。他隻注重客觀的世界。他可以說是一個古物學家和年代史家:他以後的著作,全包括在這兩辭之中。

他也憎厭一切情感的,純粹抒情的,憂傷的詩情的東西。當然,他是讀著何仙(Ossian)和拜倫。但是,他在“芬加爾之子”的歌中所賞識的,是加愛爾(Gaёls)的文化的色彩,而《東荒》在他看來,也隻是一種智慧的諷刺和活動的故事而已。

自一八二○年至一八二五年,他和巴黎的文人交遊,他往來於許多“客廳”之間。他認識了繆賽(Alfred de Musset),斯當達爾(Stendhal 即 Henri Beyle的筆名),聖·佩韋(SainteBeuve),古嶄(Viotor Cousin),昂拜爾(J.J.Ampère),吉合爾(Gérard),特拉闊(Delacraix)等文士和藝術家。他特別和斯當達爾要好,因為,據朗鬆(Lanson)說:“他們兩人氣味相投,憎惡相共。他們兩人都愛推翻中流階級的道德;他們兩人都是冷淡無情的,都是觀察者;他們嘲笑著浪漫的熱興;他們兩人都有心理學的氣質。”那時斯當達爾比梅裏美大二十歲,已經以《合西納和莎士比亞》和《戀愛論》得名了。他使他這位青年的朋友受了很大的影響。

一千八百二十四年是浪漫派戰爭爆發的一年。梅裏美傾向哪一方麵去呢?傾向古典派呢,還是浪漫派?他是青年人,所以,他便應當歸浪漫派。然而他卻忍耐而緘默著。一切的激昂都使他生厭。他讚成原則而反對狂論。他加入了浪漫派的戰線,他先做了一篇散文的詩劇《戰鬥》(Bataille),完全是受的拜倫的影響,接著又在一天星期日在Debats報的文學批評者德萊克呂士(Delecluze)家裏宣讀他的莎士比亞式的詩劇《克朗威爾》(Cromwell)。這詩劇現在一行也沒有遺傳下來,我們所知道的,隻是那是越了一切古典的程式規範的而已。最後又在Globe報上發表了四篇關於西班牙戲曲藝術的論文(一八二四年九月間)。

不久,他做了五篇浪漫的戲曲,假充是從一個西班牙戲曲家Clara Gazul那兒譯過來的。其中有一篇《在丹麥的西班牙人》(Les Espagnols en Danemark),是很不錯的,其餘的卻隻是胡鬧。他還假造了Clara Gazul的傳記,注譯等等。這種假造是被人很容易地揭穿了。除了一切青年文士的推崇外,這部書並沒有什麼大成就。隻有一位批評家—— 梅裏美的朋友昂拜爾捧他,說“我們有一個法蘭西的莎士比亞了”!

在一千八百二十七年,他又造了一件假貨。一本書出來了,是在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印的,裏麵包含二十八首歌,題名為《單弦琴或伊力裏亞詩選》(La Guzla au choix de Poésies Illyriques),說是一個僑寓在法國的意大利人翻譯的。當然,裏麵還包含許多的關於語言學的研究,一篇關於巴爾幹的民俗的論文,和一篇關於原著者的研究。

實際上,這本“單弦琴”從頭至尾是梅裏美做的。他在這本書的第二版(一八四二)的序文上自己也源源本本地講出來了。

那時,這位法國的莎士比亞和他的批評家昂拜爾想到意大利和阿特阿特克海岸去旅行。什麼都不成問題,成問題的隻是錢。於是他們想一個妙法,便是先寫一本旅行記,弄到了錢作旅費,然後去看看他們有沒有描寫錯。為了這件事,梅裏美不得不去翻書抄書。可是出版之後,卻沒有賣了幾本,這可叫梅裏美大失所望。可是歌德卻上了他一個當,把這部書大大地稱賞了一番。

在一千八百二十八年他發表了一本La Jaquerie。這是一種用曆史上的題材做的戲曲,但是似乎太散漫了。

此書出版後,梅裏美便到英國去了。在英國(一八二八年四月至十一月),他認識了將來英國自由黨的總秘書愛裏思(Ellice)和青年律師沙東·夏泊(Sutton Sbarpe)。後者是一個倫敦的蕩子,後來做了梅裏美在巴黎的酒肉朋友。

在他的遠遊中,出了一本Eamille de Carvajal(一八二八),依然是一本無足重輕的東西。

回國後,他發表了兩篇西班牙風味的短劇Carrosse duSaint-Saereman(一八二九年六月)和Oceasion(一八二九年十二月)。這兩篇編入當時再版的Clara Gazul戲曲集中,在全書中可以算是最好的了。

同年,Chronique du temps de Charles Ⅸ出版了(後來梅裏美把temps改為règne)。這是梅裏美顯出自己的長處來的第一本書,裏麵包含著一列連續的,但是也可以說獨立的短篇故事。正如以前的戲曲La Jaquerie一樣,原是借舊材料寫的,但是藝術手腕卻異常地高。這部書在當時很轟動一時,我們可以說是像英國的施各德(Walter Scott),但比施各德還緊湊精致。

在一八二九年,他還在《兩世界》雜誌上發表了他的獨立的短篇小說:馬代奧·法爾高納(Mateo Falcone)《炮台之襲取》(LEnlèvement de la redoute),《查理十一世的幻覺》(LaVision de Charles Ⅺ),《達曼果》(Tamango)和《托萊陀的珍珠》(La Perle de Tolède),都是簡潔精致,可算是短篇中的傑作。

在經過最初的摸索之後,梅裏美便漸漸地使他的藝術手腕達於圓熟之境了。他從沙維艾·德·美斯特爾(Xavier deMaistre),第德羅(Diderot),賽爾房提斯(Cervantes)學到了把一件作品範在一個緊湊的框子裏,又在這框子裏使人物活動的藝術,他從浪漫派諸人那裏采取了把作品塗上色彩,又把人物生龍活虎地顯出來的方法,他從那由斯當達爾領頭的文社那兒理會到正確、簡潔的手法。他集合眾人的長處而造成了他自己個人的美學。

在一千八百三十年,他旅行到西班牙去。在旅行中,他在《巴黎》雜誌上發表了五封通信,那是他在馬德裏和伐朗西亞寫的。在這次旅行他所做的許多韻事中,他可能地認識了那位他後來借來做《珈爾曼》的主角的吉卜賽女子。但他也認識了好些顯貴的人們,他和德·戴巴(後名德·蒙諦約)伯爵夫婦做了朋友,他抱過那後來成為法國的皇後的他們的四歲的小女兒。

正在他的旅行期中,法國起了一次革命。當他回國的時候,他便毫不費力地加入勝利者一方麵了。他與勃勞季爾家(Brogile)和阿爾古伯爵(Comte dArgout)有親友關係,因而進了國務院。他在那裏過了三年的放誕生活,什麼事也不幹,盡管是玩。據他自己說:“在那個時候,我是一個極大的無賴子。”直到和喬治·桑發生了一度短促而“可恨”的關係後,他才放棄了那種無聊生活,而回到文學中,寫了一篇Double Méprise(一八三三,九月)。

在一千八百三十五年,梅裏美被任為曆史古跡總監察。從那時起,他便埋頭用功讀書,對於理論和純粹批評的著作得了一種興味。他異常忙碌,要工作,要做報告,因而文學便隻能算是消遣品了。他的職務使他每年不得不離開巴黎幾個月。他四處都走到,從而收集了許多材料。這些劄記或印象,梅裏美並未全用在他所發表的作品上,大部分都可以在他和友人的通訊上找到。

從一千八百三十五年到一千八百四十年這五年中,梅裏美是一心專注在他的新事業上,他的唯一的文學作品(但也還是染著他的古學的研究的色彩的),便是他自己認為傑作的VénusdelIlle。在一千八百三十九年和一千八百四十年,他遊曆意大利、西班牙(這是第二次了)和高爾斯。

這次遊曆的印象的第一個結果,便是《高龍芭》。這是他在周遊過高爾斯回來之後起草的。在這本書裏,我們可以看到梅裏美的藝術手腕已到了它的最高點。他的一切的長處都凝聚在這本書裏:文體的簡潔和嫻雅,布局的周密和緊湊,描寫的遒勁和正確,人物的個性和活躍,對話的機智和自然,在不斷的衝突中的心理的分析的細膩,地方色彩的濃厚和鮮明。所以,雖則梅裏美自己說Vénus de lIlle是他的傑作,但大部分的批評家卻都推舉這一部《高龍芭》。(《高龍芭》裏的女主角高龍芭,並非完全是由梅裏美創造出來的,那是實有其人的,梅裏美不過將她想象化了一點而已。)

意大利的旅行和羅馬藝術的研究,引起了他對於古代的興味。在一千八百四十一年,他發表了兩篇羅馬史的研究:《社會戰爭》(La Guerre Sociale)和《加諦裏拿的謀反》(La Conjurationde Catilina)。在一八四二年,他一直旅行到希臘、土耳其、小亞細亞。回到巴黎後,他發表了他的《雅典古跡的研究》(一八四二),幾月之後,又發表了他的《中世紀的建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