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八百四十三年十二月十八日,法國國家學院選他為會員(這是由於他的《高龍芭》)。這時梅裏美不知怎地又寫了一篇小說:Arsène Guillot。但是這本書卻頗受人非難。第二年,《珈爾曼》出來了,這是一本一般人很愛讀的書,但是,正確地說起來,是比不上《高龍芭》和Arsène Guillot的。
在四十三歲的時候,發表了他的《何般教士》(lAbbeAubain)(一八四六)後,他忽然拋開了他的理想的著作了。他以後整整有二十年一篇小說也沒有寫。
從一八四六年至一八五二年這七年間,他寫了《侗·貝特爾第一的曆史》(Histoire de Don Pèdre Ier),他研究俄國文學,他介紹普希金(Poushkin),哥果爾(Gogol),並翻譯他們的作品,他研究,他作批評文,他旅行。在一千八百五十二年的時候,他喪了他的慈母——這在他是一個大打擊,那時候,他已快五十歲了,他身體也漸趨衰弱了。可是在一千八百五十三年,拿破侖三世和梅裏美舊友德·蒙諦約伯爵夫人的女兒結了婚。那個他從前曾經提攜過的四歲的小女孩,現在便做了法國的皇後了。大婚後五月,梅裏美便進了元老院。於是我們的這位小說家,便成為宮中的一個重要角色了。他過度著錦衣足食的生涯,然而他卻並不忘了他的著述,那時如果他不在他的巴黎李勒路(Rue deLille)的住宅裏,不在宮裏,他便是在繼續的旅行中:有時在瑞士,有時在西班牙,有時又在倫敦。
在一千八百五十六年,他到過蘇格蘭;幾月之後,他淹留在羅若納(Lausanne);一千八百五十八年,他繼續地在艾克斯(Aix),在倫敦,在楓丹白露(Fontainebleau),在意大利。在一千八百六十二年,他出席倫敦的博覽會審查會;他受拿破侖三世之托辦些外交上的事件。
在這種活躍之下,梅裏美漸漸地為一種疲倦侵襲了。他感到生涯已快到盡頭;自從他不能“為什麼人寫點東西”以來,他已變成“十分真正的不幸了”。接著疾病又來侵襲他。為了養病,他不得不時常到南方的加納(Cannes)去,由他母親的兩個舊友愛佛思夫人(Mrs.Evers)和賴登姑娘(Miss Lagden)照料著他。
守了二十年的沉默,在一千八百六十六年,梅裏美又提起筆來寫他的小說了。可是重新提起他的小說家的筆來的時候,我們的《高龍芭》、《珈爾曼》的作者,卻發現他的筆已經鏽了。
《青房》(La Chambre bleue,一八六六)和《洛季斯》(Lokis,一八六六)都是遠不及他以前的作品。不但沒有進展,他的藝術是退化了。
另一方麵,他的病也日見沉重。在一千八百七十年九月八日他被人扶持到加納,十五天之後,九月二十三日,他便突然與世長辭,在臨死前他皈依了新教,這是使他的朋友大為驚異的。他的遺骸葬在加納的公墓裏。
(原載《高龍芭》[梅裏美著,戴望舒譯]上海中華書局,一九三五年二月印行)《紫戀》譯後記
高萊特女史,她的全名是西陀尼·迦孛麗愛兒·格勞第·高萊特(Sidonie-Galrielle Claudine Colette)。她是現代法國著名的女小說家,戲劇家,新聞記者,雜誌編輯及女優,法國人稱之為“我們的偉大的高萊特”。她生於一八七三年正月二十八日(卒於一九五四年—— 編者),在堡根第的一個名叫聖蘇佛的小城裏。她是茹爾·約瑟及西陀尼·高萊特夫婦的女兒。
高萊特女史從小就愛讀書,她在聖蘇佛一個舊式小學校裏讀書的時候,曾遍讀了左拉、梅裏美、雨果、繆賽、都德等人的著作,但是對於那種孩子氣十足的貝洛爾童話之類的書籍,她卻不喜歡讀。
一八九○年,因為家庭經濟關係,她跟著父母遷到鄰城高裏尼去。兩年以後,高萊特女史與盎利·戈諦哀·維拉爾(HenriGauthier Villars)結了婚。維拉爾比她年長十四歲,是一個音樂批評家,同時又是以維利(Willy)這個署名在巴黎負盛名的“禮拜六派”小說家。結婚之後,高萊特女史常常將她在學生時代的有趣味的故事講給維利聽,供他以小說材料,因此維利也常常覺得他的妻子也有著能夠寫小說的天才。
於是在一八九六年,當他們夫婦旅行了瑞士及法國回來之後,高萊特女史開始自己寫小說了。在一九○○年,她的處女作《格勞第就學記》出版了。這部書是用維利這署名出版的,雖她取材於幼年時的學校生活,但並不是一種狹義的自傳式的小說。這書出版以後,毀譽蜂起,但大家都一致地不相信是維利著的。
從此以後,高萊特女史躋上了法國的文壇。《巴黎少女》(一九○一)、《持家的格勞第》(一九○二)、《無辜之妻》(一九○三)這一套連續性的小說次第地印行了,而書中自傳性也逐漸地隱滅了。一九○四年,她出版了一本清雋絕倫的小品《獸之談話》,在這部書中,她泄露了深摯的對於動物的慈愛。
一九○六年,她與維利離婚之後,曾經有一時在啞劇院中演過戲。但是在這種不安定的生活中,她還繼續著作。從一九一○年起,她每年有一部新著出版。
一九一○年是高萊特女史的著作生活及私生活兩方麵的重要年份。在著作生活上,她這年出版了《核耐》、《戀愛的流浪女》,這是一個離婚了的婦人,一個女優的自敘。這是她第一部重要的著作,有許多人都以此書不得龔果爾獎金為可惜的。在私生活方麵,則她在這年中與盎利·特·茹望耐爾(Henri de Juvenel),一個著名的政治家及外交家,結了婚。從此以後,在一九一三年,她出版了《核耐》的續編《再度被獲》。
一九一三年到一九一九年這時期,是歐洲最活動最多事的時期,但也是高萊特女史最活動最多事的時期。她除了替《晨報》寫許多短篇小說之外,同時還是一個別的報紙上的劇評家,一家書局的編輯,又在《斐迦洛》、《明日》、《時尚》這三家報館中擔任分欄主筆。在大戰期中,她又曾當過看護,並且把她丈夫的財產捐助給一所在聖馬洛附近的醫院。
從一九一九年出版的《迷左》這部短短的小說開始,高萊特女史的傾向於一種極纖微的肉感的描寫,格外顯著而達到了純熟的頂點了。一九二○年出版了《紫戀》〔原名《寶寶》(Chèri),注:男女間親狎之稱也〕,描寫一個青春年紀的舞男(Gigolo)與一個初入老境的女人的戀愛糾紛。那女人自信有永遠把那青年魅惑著的能力,而那青年雖然在與另外一個美貌的少女結婚之後,竟還禁抑不住他對於那個年紀長得可以做母親的舊情婦的懷戀。於是在掙紮了種種心理及肉體的苦惱之後,他決然舍棄了他的新娘,而重行投入他的舊情婦的懷裏。然而,在一瞥見他的舊情婦未施脂粉以前的老態,一種從心底下生出來的厭惡遂不可遏止了。當那風韻猶存的婦人滿心懷著的最後之勝利的歡喜尚未低落之前,一個因年老色衰而被棄的悲哀已兜上心來了。在這樣的題材下,高萊特女史以她的極柔軟的筆調寫了這主角二人及其他關係人物的微妙的感覺、情緒與思想。在巴黎,不,差不多全個法國、全個歐洲,或者竟是全世界的讀書界中,激動了一陣熱烈的稱讚。於是這本短短的小說一下子就銷行了一百版以上。直到一九二六年,作者還為了饜足讀者的欲望起見,出版了《紫戀》的續編:《寶寶的結局》。
在法國並世作家中,高萊特女史是一個有名的文體家。她在著作的時候非常注意著她的文體。她曾說:“我從來沒有很容易地寫作過,我常常有許多地方要改之又改,刪了一些,或是增加一些,在校對的時候,我還要有一些改動的。”又說:“我不能在腦子裏組織我的文章,我必須在動手寫的時候,一麵寫一麵組織。”從這兩句話中,我們可見這位被稱為“有著文體的天才”的女作家對於她自己的作品是何等地重視,而我們即使從經過了譯者的拙筆也還可以感覺得到的她那特殊纖美的風格,又是怎樣的絕非得之於偶然啊!(一九三四年七月譯者記)
(載《紫戀》,光明書局一九三五年四月初版)保爾·蒲爾惹評傳
保爾·蒲爾惹(Paul Bourget)於一千八百五十二年九月二日生於法國索麥州(Somme)之阿綿縣(Amiens),為法蘭西現存大小說家之一。雖則跟隨著他的年齡,跟隨著時代,他的作品也已漸漸地老去了,褪色了,但他還憑著他的矍鑠的精神,老當益壯的態度,在最近幾年給我們看了他的新作。他的這些近作固然不值得我們來大書特書,但是他的過去的光榮,他在法蘭西現代文學史上的地位,卻是怎樣也不能動搖的。
他的家世是和他的《弟子》的主人公洛貝·格勒魯的家世有點仿佛。他的父親於斯丹·蒲爾惹(Justin Bourget)是理學士,他的祖父是土木工程師,他的曾祖是農人。在母係方麵,他的母親是和德國毗鄰的洛蘭州(Lorraine)人,血脈中顯然有著德國的血統。這些對於蒲爾惹有怎樣的影響,我們可以從《弟子》第四章《一個現代青年的自白》第一節“我的遺傳”中看到詳細的解釋。
在他出世的時候,他的父親是在索麥的中學校裏做數學教員,以後接連地遷任到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格萊蒙·費朗(Clermont—Ferrand),而在那裏做了理科大學的教授。蒲爾惹的教育,便是在格萊蒙開始的。《弟子》的《一個現代青年的自白》中所說的“他利用了山川的風景來對我解釋地球的變遷,他從那裏毫不費力地明白曉暢地說到拉伯拉思的關於星雲的假定說,於是我便在想象中清楚地看見了那從冒火焰的核心中跳出來,從那自轉著的灼熱的太陽中跳出來的行星的赤焰。那些美麗的夏夜的天空,在我這十歲的孩子眼中變成了一幅天文圖;他向我講解著,於是我便辨識了那科學知道其容積、地位和構成金屬的一切,可望而不可即的驚人的宇宙。他教我搜集在一本標本冊中的花,我在他指導之下用一個小鐵錘打碎的石子,我所飼養或釘起來的昆蟲,這些他都對我一一加以仔細解釋”等語,正就是蒲爾惹的“夫子自道”。此後,因為他的父親到巴黎去做聖芭爾勃中學(Collège Sainte-Barbe)的校長的緣故,他便也轉到這個中學去讀書。這是一個和法國文藝界很有關係的中學,有許多作家都是出身於這個中學的。在這個中學,他開始對於文學感到興趣。就在這個時期,在一千八百七十年,普法戰爭爆發了。這對於他以後的文學生活很有影響的,而以後的他的傑作《弟子》,便在這個時期醞釀著了。在《弟子》的序言《致一個青年》中,他便這樣地對青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