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這種平庸的人來說,小說寫作就是如此艱難。但習慣了失落後,我又慢慢領悟,假如小說這種體裁是有意誌的,它邀請我們玩的一定是一個複雜而刺激的遊戲。我們應該慶幸這種遊戲不是猜拳,它有最複雜的規則和最隱晦的點撥,因而值得寫作者傾心賣力地參與爭勝,讓我這樣悲觀畏縮的人也躍躍欲試。
既然覬覦成功、要玩這個有難度的遊戲,最起碼要輸得起。左右為難過後,也許緊接著進退失據的困境,但保持筆下的平衡靈動是小說作者自己的責任。你不能抱怨素材,不能抱怨自己的狀態,無法抱怨當前的文藝風潮和其他參與遊戲的寫作者——即使你幾次發現別人上禮拜發表的小說用了你半年來苦心醞釀的好構思,你也隻能恭喜他,暗自咬自己的嘴唇。總之我想,寫小說需要做遊戲的智慧,加上成年人的周到和風度。
更加不能抱怨的,無疑是讀者。世界龐大繁雜又壁壘重重,人們注定無法令人滿意地相互理解。如果作者與讀者之間存在觀念或知識結構的明顯差異,倒是一件幸運的事,至少雙方都可以確定障礙是什麼。倒黴的是我們用相同的語言談論那些共同知曉的事物,卻在不知不覺間埋沒了對方的微妙本意,怎麼也沒辦法在認知層麵巧遇。通過讀貼在冰箱門上的字條,我很少能猜到妻子究竟在挑剔什麼,她也從來不能讀懂我的冷嘲熱諷。大篇幅的小說引起的狀況可想而知。自己翻開昨晚熬夜奮力寫下的稿子,也可能會被自己一夜的瘋魔言語氣個半死。連閱讀速度都容易傷害意義的交流。也許你以為讀者會細細品味、停下來猜測然後慢慢去結尾尋找驚喜,但有人偏偏喜歡疾速跳讀到結局,而後再掉頭回顧幾眼……寫作隻是讓構想有機會贏得共鳴,可不會確保什麼。事實是大家願意以寫與讀嚐試溝通,已經是頂好的姿態了。
所以我以祈求諒解代替過高的期望,不僅是因為我曆來是一個自卑怯懦的人,主要是由於小說遊戲的艱難險阻。隻因誘惑我才奓著膽子進場的。一旦你從我的文字裏讀出一些趣味,就不要重讀了,趕緊記住這點趣味,文中或許沒有更多深意可挖;如果你沒得到任何閱讀快感,更加不要重讀,不同的口味和思路沒那麼容易捏合,我也不相信自己寫的東西配得上雙倍的閱讀成本。在決定要多嚴厲地批評我時,隻請先想一想我自曝的愚鈍、怯懦這些可憐之處就好。
責任編輯 楊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