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3 / 3)

雲蔚暗自驚喜不僅把話題拉了回來還成功地打開了新的突破口,她正要追問,路致遠卻把身體探過來很懇切地說:“提到醫生,最近有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關於醫生和醫學的,怎麼也解不開,總想找人聊聊,既然今天你送上門來,就讓我說給你聽聽?”

雲蔚不禁猶豫如果放任他不知又會天馬行空岔到哪裏,可也希冀他沒準能再吐露一丁半點的內幕,不料路致遠其實根本並非在征求她的意見,已然徑自開講了:“我發現這是一個悖論,醫學雖說可以挽救一個個具體的生命,但發展下去卻可能最終導致人類整個物種無法在地球上生存。醫學是人道的,但卻是違反天道、違反自然法則的,而且幹擾甚至阻礙了人類的進化。你是學社會學的吧?”

“我?哦,對啊。”雲蔚又差點沒反應過來,她恨死了路致遠這種時不時的突然襲擊。

路致遠卻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自然界有類似社會組織的不止是人類,像一群獅子、一群鬣狗、一群猴子就是一個個小社會,就連蜜蜂和螞蟻這些昆蟲也都有複雜的社會分工和森嚴的等級製度,有蜂王、蟻後,有工蜂、工蟻、兵蟻,還有專門照顧幼蟲的保育員,但你發現沒有,隻有人類社會存在醫生這種職業。有的小鳥會給鱷魚剔牙,還有小鳥會給犀牛清理寄生蟲,但這是不同物種之間的共生;還有不少動物受傷以後會自救甚至互助,但也絕對沒有專職的醫生。你知道醫生是怎麼出現的吧,‘醫’是從‘巫’發展來的。巫師是幹什麼的?占卜算卦,預知未來,但慢慢地就不滿足於隻能預知未來,還要幹預未來改變未來,比如巫師說這個人快要死了,人家就說不行,你得想辦法救活他,醫就開始出現了。所以人類相比於其他動物高級之處就在於人想預知自己的命運,靠的是巫;人還想改變自己的命運,靠的是醫,救命不就是最典型的改變命運嘛。可是醫學不斷發展,問題就出來了。地球上總共有一百萬人的時候,人均壽命也就十幾歲吧;有一千萬人的時候呢,人均估計活二十多歲。地球上什麼時候達到十億人口的?據說是鴉片戰爭之前,那時候人均壽命恐怕還不到四十歲。地球人口達到五十億的時間我記得,是一九八幾年,還搞了個世界人口日,那時候應該還沒你呢,人均壽命好像有六十了。估計用不了二三十年就會有一百億人,到那時整個地球的人均壽命有沒有可能達到七八十歲?所以不能隻關心人口總數,還必須把人均壽命考慮進去。你想想,一百億人,基本都得在地球上折騰個七八十年,這得需要多少空氣、水、食物和能源?而且還都得是潔淨的,不用想就知道地球是絕對承受不了的。人均壽命的延長當然和人類文明整體進步有關係,但不可否認醫學肯定發揮了非常主要的作用,所以我說醫學違背了自然法則,最終很可能導致人類在地球上無法生存。不過也許等不到那一天就將垮掉,因為會出現一個惡性循環:國家越發達醫學水平就越高,人均壽命更長,老齡化問題越嚴重;而國家越發達福利就越好,社會負擔就越重,結果是國家越發達的經濟反而會越早破產。你看,都是醫學惹的禍。看來不僅要計劃生育限製出生,更得擴大安樂死的使用範圍。可是,又有誰不想竭盡所能活得越長越好?誰不希望親朋好友健康長壽?所以個體的美好願望加在一起,反而成了一個群體的災難。你說,醫生妙手回春、救死扶傷,怎麼會成了罪魁禍首?什麼地方錯了呢?”

雲尉沒好氣地說:“誰都沒錯,是你錯了,你這病可沒醫生能治。往好裏說,你是杞人憂天、鑽牛角尖;往壞裏說,你這個人內心很陰暗,恨不能教唆別人都集體自殺好給你騰地方。”

路致遠去口仿佛沒聽見,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雲蔚身後的書架,似乎那裏的某本書中正隱藏著他百思不得的答案,臉上再一次浮現出隻有孩子才會有的天真和專注。雲蔚看著路致遠的樣子,忽然想起什麼書上說過,人這輩子隻有在繈褓中的時候才會全神貫注地凝視眼前出現的每一個人,隨著年齡增長極少再長時間地直視過誰,總是在躲閃和回避,目光越來越飄忽,而當一個成年人重又以孩提時代獨有的眼神久久凝視一個人,這個人就一定是他或她所愛的人。這段聯想令雲蔚自己吃驚不小,她忙定一定神把怪念頭趕走,見路致遠還在若有所思,她不禁又疑惑了,這家夥究竟是個陰險狡詐的訟棍,還是隻是個滿腦子奇思怪想的書呆子?難道是兩者的混合體?真是個不尋常的家夥……

雲蔚敲了敲桌子讓自己思緒回攏,同時也把路致遠拉回到現實世界,她清了清嗓子說道:“隋星讓我問你,下一步究竟打算怎麼樣,你如果是明人就不要做暗事。”

路致遠斜睨著她,反問:“真是隋星托你問的?”雲蔚暗吃一驚,卻聽路致遠又說,“恐怕是你這個好事者打算向她表功吧,你這樣居中傳話、兩頭騙吃騙喝倒是個不錯的買賣,算不算學校布置的社會實踐?”

雲蔚踏實了,五髒六腑重又歸了位,開心地笑著:“隨你怎麼說。”

“也好,不能讓你白吃白喝,就給她們帶個話吧,不過就算你把話帶到了她們也未必敢轉達,”路致遠的眼神忽然變得冰冷,“請她們轉告侯承祿,這段時間最好不要離開他的大本營,尤其別去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