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嘛,那你說說重點是什麼?”溫連容啟發道。
“重點就是在整個過程中,公司上下沒有哪個部門、哪個人對於活生生的人真正有過一絲一毫的關心,你們所有的人都隻是在關心成本、銷量、公司形象。所以究竟有沒有電磁輻射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就算沒有這個問題也會有別的問題,更多更嚴重的問題,因為你們為了自身的利益可以完全不把人的健康和生命當回事;因為在你們的字典裏就沒有‘信’、‘義’二字。”
“你不要老是‘你們你們’的,應該是‘我們’、‘咱們’,從這點就可以看出你根本沒有把自己和公司看作是一體,你把自己從公司裏擇出去、把自己放到公司的對立麵去了,難道你就不是冠馳的人?”
“我首先是人!我不會因為是冠馳的人就失去作為一個人最起碼的原則!”
“錯了,你首先應該是冠馳的人。企業人和社會人的關係你搞不懂嗎?你首先要為這個企業負責,其次才是為社會負責。好比家庭一樣,你是首先為你的家人負責還是為社會上與你不相幹的人負責?連法律都已經進步到不再鼓勵大義滅親了,你怎麼還死抱著你那套原則不放?”
“如果這家企業讓我違背做人的原則,那我寧可不做這個企業人。”
“那我告訴你,這樣下去天底下就沒有一個企業能容你!”溫連容指著雲蔚的鼻子,“我這不是咒你,你加入一個公司,首先就要放棄自己的原則,從而接受公司的原則,不單單是公司,你加入哪個組織都得這樣。”
雲蔚沉默了,這個問題是她以前從未想過的,個人與公司、公司與社會之間的矛盾真是無可避免的?就像員工為了切身利益很可能不得不損害公司利益,而公司為了切身利益也難免要損害公眾利益。換個角度,既然公司可以要求員工放棄個人的原則,社會也同樣會要求企業放棄自身的原則。難道個人、公司和社會三者之間永遠都要這樣博弈?不是一再強調大家的利益是一致的嗎?不過想想也是,之所以屢屢強調恰恰說明利益原本就是不一致的,所謂的一致就是一種動態平衡,你放棄一些,就和我一致了。雲蔚不敢再想,因為她是一個簡單的人,隻想簡單地活著。
溫連容也半天沒說話,原先他雖然沒指望能一蹴而就到達甜蜜溫馨的境界,但起碼氣氛應該是親切友好的,沒想到一開場就劍拔弩張,他想不出辦法讓雙方都能下台階,憋了好一陣冷不丁問了句:“你知道伍子胥和申包胥吧?”
“什麼?”
“兩個楚國人,他們是好朋友。吳楚爭霸的故事,還有孫子什麼的。”
“哦,”雲蔚興趣寡然,“我不愛看電視劇,尤其是古裝的。”
溫連容很受打擊:“拜托,我說的是古書上的記載。伍子胥的爸爸和哥哥都被楚國國君殺了,他隻好逃到吳國去,路上他對申包胥發誓要複仇,要殺楚君、滅楚國,申包胥勸他不要這麼極端,伍子胥不聽,申包胥就說那好吧,如果你真的滅掉楚國,我就一定會想辦法光複楚國。後來伍子胥幫著吳王伐楚,真把郢都給占了,申包胥就跑到秦國去求救,在秦國宮廷上哭了七天七夜,後來眼淚都幹了,流出來的全是血,秦王被感動了,就發兵把吳軍趕出了郢都,楚國就光複了。”
“真的?”雲蔚睜大眼睛問道,“流那麼多血眼睛會不會瞎了?”
溫連容差點沒氣暈過去:“你關注重點好不好?!”
“呃,那你想說的重點是什麼?”
“你知道無論當時的人還是後代的人對誰評價更高?伍子胥還是申包胥?”溫連容等了一會兒不見雲蔚回應,隻好說,“大多數人都覺得伍子胥太狹隘,以一己之私引狼入室,為了報私仇家恨,結果害得楚國的百姓家破人亡;而對申包胥都是一致讚揚,因為他把幹壞事的楚君和整個楚國區分開,他有正義感也譴責楚君無道,但他更愛楚國、愛楚國百姓。如果是你,你願意做他們中的哪一個?”
雲蔚笑了:“你想說我就像那個子虛烏有什麼的?”
“哪來的子虛烏有,是伍子胥!”
“呃,反正你認為我像這個胥,然後你自己想做另外那個什麼胥,對吧?”雲蔚不給溫連容再次更正她的機會,接著說,“我告訴你,我不是你說的這個胥,我和冠馳沒有任何私怨,更談不上家仇,我是覺得冠馳對不住裴霞和葉秀娟她們,對不住社會公眾。”
“那你想怎麼樣?你又能怎麼樣?也去找個吳國投靠,然後再幫著他們把冠馳滅了?”溫連容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忙問,“你不會已經和別的汽車公司聯係了吧?華汽?”
“聘用合同裏不是有非競爭條款麼,公司不是早就把這條路封死了?”雲蔚苦笑一下,“想當初聘用合同的標準文本還是我跟HR一起修改的,沒想到都應驗到我自己身上了。”
“就是嘛,我勸你不要做傻事,想想看,你工作還不到兩年,如果不自量力想跟公司過不去,那可真成螳臂當車了。”
“不可以嗎?”雲蔚冷笑道,“我倒是挺佩服螳螂的,大無畏,如果這樣的螳螂多起來,再大再快的車也會被擋住,或者被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