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側的敬誠侯夫人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忙笑道,“小女兒家總是這般俏皮,失儀之處,還請公主恕罪。”
她一笑轉眸,卻不多言。
這些個女孩兒都是賢公主的備選閨秀,今日也是特意讓她們一道隨行賞園。
走得一段,她漸漸有些疲乏,小紅見機稟道,“前麵水榭清涼,公主跟諸位夫人不如稍事休息,納涼賞蓮,也是樂事。”
她頷首一笑,攜眾人步入水榭。初夏濃蔭,涼風習習,蘅蕪水榭裏一片鶯聲笑語,蹁躚衣袂帶起暗香如縷名門佳人,王侯千金,一個勝一個的嫋娜嬌妍,放眼看去,怎一個亂花迷眼,曾幾何時,她也是這般無憂無慮。
一陣清風撩起耳畔發絲,她抬手拂去,不經意間見一名淡淡紫衣的女子,獨自憑欄而立,嫋弱身影在這錦繡叢中分外寥落。那紫衣女子盈盈立在闌幹旁,望著池中星星點點盛開的白蘋,神情幽遠,兀自出神。是她,她凝眸看向那娉婷身影,不知為何,從第一次在見了她,便隱約覺得熟悉,分明不曾見過,卻好似故人一般莫非這也是緣分……她心中微動,移步走到她身後,淡然笑道,“喜歡這裏?”
青筠回眸一驚,忙屈身見禮。
她扶起她,莞爾一笑,“南方水澤最多這花了,這時節,想必處處綻放,最是清雅。”
“是,南方風物宜人,很是令人向往。www.luoqiu.net
落秋中文”青筠低垂了頭,語聲輕細,頰邊卻笑意深深。
她不著痕跡地掃過她臉龐,轉眸看向一池白蘋,忽曼聲道,“登白蘋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
驟然被她窺破心事,青筠雙頰暈紅,羞窘不勝,輕咬了嘴唇,一語不發。
邵氏複興的希望,全在哥哥身上——如今他聲望日隆,又得亞彌倚重,。見她怔怔出神,沒有應聲,錦兒依著她坐下,低聲問道,“郡主是不是想家了?”
初來還是入秋時節,看了黃葉飄盡,又看冬夜落雪,雪融春來,夏蔭漸濃,再到九月秋高時,父親和母親也不再急著來信催她回去了,隻吩咐她好生休養便是
她們如此渴望改變自己的命運,而她是多麼憎恨被命所左右。
她拍手輕笑,“薄翅膩煙光,長是為花忙,妙極。
這一次,命運又要把她推向哪裏,是萬丈深淵,還是龍潭虎穴,抑或,冰冷的墳墓?
好極了——亞彌,這個名字重重撞擊在胸口,一時間悲酸辛辣,千般委屈,萬種無奈,陡然湧上心頭。
臉頰一片溫濕,蜿蜒淌下領口,這才恍然驚覺,她已淚流滿麵。
“你哭了……”他抬起她的臉,慌忙用手擦拭她的淚水。
輕柔而笨拙的手,手指的溫暖,茫然無措的神情,儼然是個闖下大禍,還渾然無覺,反倒被別人嚇壞了的孩子…
她早已想好,待南方戰事平定,治水大業告成,哥哥功成回朝,她便要為他續弦。這一段婚姻無關恩愛,卻對哥哥,對她,對王氏,甚至對整個朝廷都至關重要。當年,她也曾憎恨過被人操縱的婚姻,如今,卻換她站在權力的巔峰,一手操縱別人的命運。可歎世事弄人,偏偏讓每個人都與最初的執著擦肩而過。
青筠猶自垂首含羞,她側眸,不忍再看她,輕歎一聲,“蘋花雖美,終究隨波逐流,與其空懷悵惘,不如珍重所有。”
她抬首,一雙流波妙目怔怔地望著她,轉瞬黯然,似被陰雲遮蔽了星辰。到底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她心中微酸,輕輕拍了拍她手臂,對她的憐惜又多幾分。除了青筠,其他名門閨秀卻無一人讓她看得入眼,偏偏她又心有所屬。
她擱了手中名錄,定定對著一盞明燭出神——或許是青辰在她心中太過完美,皎皎如同天上月,放眼凡塵再無一人可匹配;也或許是她太自私,固執地守護著那份已經不屬於她的情懷,舍不得讓旁人分享了去。
捫心自問,她對青筠不是沒有敵意的。即便不能責怪她欺瞞,也不能責怪她背叛,卻終究不能釋懷,隻因她的出現,破壞了她原以為的完美。心中鬱鬱作痛,想起了青辰,越發心煩意亂。
起身踱到門邊,見天色已濃黑,小紅又一次催促,“公主還是先用晚膳吧,王爺這會子還在議事,恐怕一時也完不了,這得等到什麼時候去了。”
從來都是等著他一同用膳,今晚也不知道怎麼了,這麼晚還在議事。
青筠雖然對亞彌王的話有些驚訝,他自然沒有理由提出異議。於是,辭別燕王,和亞彌王陛下一起走出乾寧殿。
想到這裏,他微微一曬,與其在這裏替旁人擔憂,不如擔心一下自己以後如何自處。本來,他對自己讓人遺忘的功夫信心滿滿,如今遇到這種事,他還能超然事外嗎?
剛剛,看他對這位青筠郡主笑,看他們相談甚歡。他是完美無缺的燕王,任何時候都優雅從容,隻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優雅從容讓她想奪路而逃,讓她很想哭,讓她胸口又開始疼起來。
她的婚禮按照公主出嫁的禮儀舉行,半夜開始裝扮,天未亮就向父母跪恩辭行,然後入宮向皇上皇後辭行,鸞儀從太極門出,…喜樂喧天,沿途大紅錦緞鋪道,一路灑下燦金的合歡花瓣漫天飛揚,六百名宮人,紅綃華幔,翠羽寶蓋,簇擁著旒金六鳳大紅鸞轎,逶迤如長龍,穿過宮城、皇城、內城,直達敕造豫章王府。
洞房之中,兩名喜娘帶著仆婦婢女侍侯左右,外邊絲竹喜樂之聲隱隱傳來。
麵對戰場上的刀光劍影,血腥殺戮,朝堂上的勾心鬥角,鬼蜮伎倆,她從來沒有怕過,從來沒有不戰而逃,還以為自己很勇敢,很有擔當,原來都隻是自欺欺人。隻要他幾句話,一點微笑,就可以耗盡她所有勇氣,讓她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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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水珠掛在他濃黑飛揚的眉梢,半濕的發髻鬆鬆綰住,水霧縹緲之間,竟有一分不羈的風流神韻……她看得癡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她,剝好一粒葡萄,漫不經心地遞過來,卻在她張口的刹那縮回手去。
她一點足尖,借著水波蕩漾之力,如遊魚般滑掠而出,整個人纏住他,帶起一片水花飛濺。
一室旖旎,春色無限,慵懶的暮春午後,時光亦在纏綿間悄然流過站在芷苑門前,她久久駐足。
她想起從頌國來的時候,姑姑說的話。
姑姑斂去了微笑,目光深邃複雜,“你長到這麼大,的確連什麼叫委屈都還不知道”,她歎息,“她們對你自小嬌寵,處處維護,如今卻不能永遠將你庇佑在家族的羽翼之下。”
她怔怔望著姑姑,說不出話來。
“如果現在,姑姑要你受著極大的委屈,去做一件萬般不情願的事,甚至放棄你所珍視的東西,你會如何?”
她一驚,咬緊嘴唇,心頭急跳,無數念頭電閃而過——這話是什麼意
姑姑的目光深涼如水,“每個人珍視的都不同”,她的目光在她身上久久停駐,仿佛穿過她,投向了遙遙的時光,“她也有過最珍視的東西,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比那更重要的,那就是,家族的榮耀和責任。當年,戰事方歇,朝中派係林立,帶來無上的榮耀,卻仍無法為王氏帶來實際的權威。隻有當她成為皇後,執掌六宮,才能使她們家族的地位固若金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