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看了這樣的經過事實,雖盡管說得簡單,但已可看出沈先生二三十年來總是立於國家和民眾的立場,作繼續不斷的奮鬥,一直到現在還是絲毫不懈地向前邁進。他參加過辛亥革命,參加過講護法之役,又參加過國民革命。他曾有過三反:反對袁世凱稱帝,反對曹錕賄選,反對孫傳芳阻礙國民革命。他在行動上實行這“三反”的過程中,冒著出生入死的危險,都在所不顧。我們一方麵感到沈先生政治經驗——革命經驗——的豐富,一方麵感到沈先生百折不回的毅力。現在這位赤誠愛國的“老將”,又用著同樣的精神,參加當前的最艱危階段的救國運動了!我們為著民族解放的前途,要竭誠愛護我們的這位“老將”!
我覺得陶行知先生的《留別沈鈞儒先生》一首詩,很能說出這個意思,我現在就把它寫在這裏:
(一)
老頭,老頭!
他是中國的大老;
他是同胞的領頭。
他忘記了自己的頭,
要愛護別人的頭。
惟一念頭,
大家出頭。
(二)
老頭,老頭!
他是中國的大老;
他是戰士的領頭。
冒著敵人的炮火,
衝洗四十年的冤仇。
拚命爭取,
民族自由。
(三)
老頭,老頭!
他是中國的大老;
他是大眾的領頭。
他為老百姓努力,
勞苦功高像老牛。
誰害老頭?
大眾報仇。
(四)
老頭,老頭!
他是少年的領頭。
老年常與少年遊,
老頭沒有少年愁。
雖是老頭,
不像老頭。
在這首詩的後麵,陶先生還加有一段附注,也很值得介紹:
“沈鈞儒先生,六十三歲的老翁,上海領導救國運動,親自參加遊行示威,走四五十裏路,不覺疲倦。今年‘一二八’到廟行公祭滬戰無名英雄,我曾追隨先生參加遊行。現讀‘永生’,見一照片,知為公祭‘五·卅’烈士之影,前排有個老少年,仔細看來,知道是先生,回寓即想寫一首詩表示敬意。但行色匆匆,詩思不定,到新加坡前一日才寫成。現飛寄先生請覽,並致聯合戰線敬禮。”
這段附注裏的“老少年”三字,我覺得是形容沈先生的最好的名詞。沈先生這次在上海被捕之後,曾在捕房的看守所裏冰冷的水門汀上靜坐了一夜——在那樣令人抖顫的一個寒夜裏!但是這種苦楚在他是絲毫不在乎的。自從我和沈先生同被拘捕以來,每看到他那樣的從容,那樣的鎮靜,那樣的隻知有國不知有自己的精神,我不由得受到了很深的感動;反顧我自己這樣年輕人,為著愛國受些小苦痛,真算是什麼!這樣一來,我的心也就安定了許多。
沈先生有四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都是很賢孝的,他們父子間的親愛,也是令人歆羨不置的;沈先生伉儷情愛極篤,他的夫人去世以後,他於慈父之外,還兼有著慈母的職務。他的大兒子是留學德國的醫生,二兒子是留學德國的土木工程師,他們兩位都在國內為社會服務了;三兒子在日本學習商業管理,四兒子在德國學習電機,女兒在金陵女大理科。以沈先生的地位,盡可以做“老太爺”享福了,但是這位“老少年”為著救國運動,寧願含辛茹苦,拋棄他個人的一切幸福。
我們不但要學沈先生的為國犧牲的精神,還要學他的至誠的愛;他以至誠的愛愛他的子女,以至誠的愛愛他的祖國,以至誠的愛愛他的朋友,以至誠的愛愛他的同誌!我深深地感覺到沈先生的全部生命都是至誠的愛造成的!
我為著中華民族解放的前途,虔誠地為我們的“家長”祝福
(原載1937年4月上海生活書店《經曆》)看守所
蘇州高等法院是在道前街,我們所被羈押的看守分所卻在吳縣橫街,如乘黃包車約需20分鍾可達。湊巧得很,在我們未到的三個月前,這分所剛落成一座新造的病室。這個病室雖在分所的大門內,但是和其餘的囚室卻是隔離的,有一道牆隔開。這病室有一排病房,共六間;這排病房的門前有個水門汀的走廊,再出去便是一個頗大的泥地的天井;後麵靠窗處有個狹長的天井,在這裏有一道高牆和隔壁的一個女學校隔開。各病房是個長方形的格式,沿天井的一邊有一門一窗,近高牆的一邊也有一個窗。看守所的病室當然也免不了監獄式的設備,所以前後的窗下都裝有鐵格子,房門是厚厚的板門,門的上部有一個五寸直徑的小圓洞,門的外麵有很粗的鐵閂,鐵閂上有個大鎖。夜裏在我們睡覺以後,有看守把我們的房門鎖起來;早晨7點鍾左右,他再把這個鎖開起來。此外附在這座病室旁邊的,右邊有一個浴池式的浴室(即浴室裏麵是用水門汀造成的一個小浴池),左邊有兩個房間是看守主任住的。天井和外麵相通的地方有兩道門:靠在裏麵的一個是木柵門;出了這木柵門,經過一個很小的天井,還有一個門,那門的格式和我們的房差不多,上麵也有個小圓洞。在這兩道門的中間,白天有一個穿製服的看守監視著。夜裏我們睡了以後,一排房門的前麵也有一個看守梭巡著,一直巡到天亮。他們當然要輪班的,大概每四小時一班。另外有一個工役,穿著灰布的丘八的服裝,替我們做零碎的事務,如掃地、洗碗、開飯和預備熱水、開水等等。他姓王,我們就叫他做“王同誌”。這位“王同誌”是當兵出身,據說前在北伐軍裏麵曾經上戰場血戰過十幾次,不過他說:“打來的成績歸長官,小兵是沒有分的。”他知道了我們被捕的原因之後,也很表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