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2 / 3)

除了“唱獨腳戲”的材料外,職業教育社的幾位先生也常常做些文章幫忙。在這個初期裏,畢雲程先生做的文章也不少。關於國外的通訊,日本方麵有徐玉文女士,美國方麵有李公樸先生,都是很努力的。以上大概是最初兩三年間的情形。

我對於搜集材料,選擇文稿,撰述評論,解答問題,都感到極深刻濃厚的興趣,我的全副的精神已和我的工作融為一體了。我每搜得我自己認為有精彩的材料,或收到一篇有精彩的文字,便快樂得好像哥侖布發現了新大陸似的!我對於選擇文稿,不管是老前輩來的,或是幼後輩來的,不管是名人來的,或是“無名英雄”來的,隻須是好的我都要竭誠歡迎,不好的我也不顧一切地不用。在這方麵,我隻知道周刊的內容應該怎樣有精彩,不知道什麼叫做情麵,不知道什麼叫做恩怨,不知道其他的一切!

《生活》周刊在這階段的內容,現在看來顯然有著很多的缺點,不過我所指出的是當時的這種工作已引起了我的興會淋漓的精神,使我自動地也用著全副的精神,不知疲乏地幹著。同時還有一位好友徐伯昕先生,也開始了他對於本刊事業的興趣。我接辦本刊後,徐先生就用全力幫助我主持本刊營業的事務,他和我一樣地用著全副的精神努力於本刊的事業。孫夢旦先生最初用一部分的時間加入努力,後來漸漸地用著他的全部的時間。最初經常替《生活》周刊努力的職員就隻是這三個人。

(原載1937年4月上海生活書店《經曆》)一個小小的過街樓

從上次所談的情形,已可看出《生活》周刊的創辦並沒有什麼大宗的開辦費。寥若晨星的職員三個,徐先生月薪二十幾塊錢,孫先生月薪幾塊錢,我算是主持全部的事業,月薪最多的了,每月拿六十塊錢。我還記得當時在辣斐德路一個小小的過街樓,排了三張辦公桌就已覺得滿滿的,那就是我們的編輯部,也就是我們的總務部,也就是我們的發行部,也就是我們的廣告部,也就是我們的會議廳!我們沒有大宗的經費,也沒有什麼高樓大廈。我們有的是幾個“患難同事”的心血和努力的精神!我們有的是突飛猛進的多數讀者的同情和讚助!《生活》周刊就在這種“心血”、“努力”、“同情”和“讚助”所造成的搖籃裏長大起來的。

我永遠不能忘記在那個小小的過街樓裏,在幾盞懸掛在辦公桌上的電燈光下麵,和徐孫兩先生共同工作到午夜的景象。在那樣靜寂的夜裏,就好像全世界上隻有著我們這三個人;但同時念到我們的精神是和無數萬的讀者聯係著,又好像我們是夾在無數萬的好友叢中工作著!我們在辦公的時候,也往往就是會議的時候;各人有什麼新的意思,立刻就提出,就討論,就議決,就實行!孫先生是偏重於主持會計的事情,雖則他對發行方麵也很努力。徐先生是偏重於營業和廣告的事情,雖則他在總務方麵也很重要;在編輯方麵他常用“吟秋”的筆名作些漫畫湊湊熱鬧,因為他不但在營業和廣告方麵富有創造的天才,而且也對於美術具有深切的興趣。我的工作當然偏重於編輯和著述方麵。我不願有一字或一句為我所不懂的,或為我所覺得不稱心的,就隨便付排。校樣也完全由我一人看,看校樣時的聚精會神,就和在寫作的時候一樣,因為我的目的要使它沒有一個錯字;一個錯字都沒有,在實際上也許做不到,但是我總是要以此為鵠的,至少能使它的錯字極少。每期校樣要三次,有的時候,簡直不僅是校,竟是重新修正了一下。講到這裏,我還要附帶謝謝當時承印我們這個周刊的交通印刷所,尤其是當時在這個印刷所裏服務的張銘寶先生和陳錫麟先生。他們不但不怪我的麻煩,而且都成了我的好朋友。

讀者一天天多起來,國內外的來信也一天天多起來。我每天差不多要用全個半天來看信。這也是一件極有興味的工作,因為這就好像天天和許多好友談話,靜心傾聽許多讀者好友的衷情。其中有一小部分的信是可以在周刊上公開發表和解答的,有大部分的信卻有直接答複的必要。有的信雖不能發表,我也用全副精神答複;直接寄去的答複,最長的也有達數千字的。這雖使我感到工作上的極愉快的興趣,乃至無上的榮幸,但是時間卻漸漸不夠起來了,因此隻得擺脫一切原有的兼職,日夜都做《生活》周刊的事情,做到深夜還舍不得走。我的妻有一次和我說笑話,她說:“我看你恨不得要把床鋪搬到辦公室裏麵去!”其實後來縱然“把床鋪搬到辦公室裏麵去”也是來不及的。後來最盛的時候,有五六個同事全天為著信件的事幫我的忙,還有時來不及,一個人縱然不睡覺也幹不了!

但是《生活》周刊的發展是隨著本身經濟力的發展而逐漸向前推的,所以在增加職員方麵不得不慢慢兒來,因此事務的增繁和人手的增多,常常不能成正比例。《生活》周刊本身經濟力的發展,來源不外兩方麵:一方麵是發行的推廣,由此增加報費的收入;一方麵是廣告費的收入,隨著銷數的增加而增加。我們既沒有什麼大宗的經費,事業的規模不得不看這兩方麵的收入做進行的根據,因為我們是要量入為出的;但是我們所欣幸的,是我們可以盡量運用我們在這兩方麵的收入,擴充我們的事業,沒有什麼“老板”在後麵剝削我們。關於這一點,我們不得不感謝職業教育社。當時《生活》周刊還在職業教育社的“”之下,我和徐孫諸先生都隻是雇員,原沒有支配的全權,但是職業教育社當局的諸先生全把這件事看作文化事業,一點沒有從中取利的意思。

(原載1937年4月上海生活書店《經曆》)轉變

《生活》周刊所以能發展到後來的規模,其中固然有著好多的因素,但是可以盡量運用本刊自身在經濟上的收入——盡量運用這收入於自身事業的擴充與充實——這也是很重要的一點。關於這一點,我在上次已經略為談過了。所以能辦到這一點,我們不得不感謝職業教育社在經濟上的不幹涉。但是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我尤其不得不感謝職業教育社的,是《生活》周刊經我接辦了以後,不但由我全權主持,而且隨我個人思想的進展而進展,職業教育社一點也不加以幹涉。當時的《生活》周刊還是附屬於職業教育社的,職業教育社如要加以幹涉,在權力上是完全可以做的,我的惟一辦法隻有以去就爭的一途,爭不過,隻有滾蛋而已。但是職業教育社諸先生對我始終信任,始終寬容,始終不加以絲毫的幹涉。就這一點說,《生活》周刊對於社會如果不無一些貢獻的話,我不敢居功,我應該歸功於職業教育社當局的諸先生。

《生活》周刊初期的內容偏重於個人的修養問題,這還不出於教育的範圍;同時並注意於職業修養的商討,這也還算不出於職業指導或職業教育的範圍。在這個最初的傾向之下,這周刊附屬於職業教育社,還算是過得去的。也許是由於我的個性的傾向和一般讀者的要求,《生活》周刊漸漸轉變為主持正義的輿論機關,對於黑暗勢力不免要迎麵痛擊;雖則我們自始就不注重於個人,隻重於嚴厲評論已公開的事實,但是事實是人做出來的,而且往往是有勢力的人做出來的;因嚴厲評論事實而開罪和事實有關的個人,這是難於避免的。職業教育社的主要職責是在提倡職業教育,本來是無須卷入這種漩渦裏麵去的,雖職業教育社諸先生待我仍然很好,我自己卻開始感到不安了。不但如此,《生活》周刊既一天天和社會的現實發生著密切的聯係,社會的改造到了現階段又決不能從個人主義做出發點;如和整個社會的改造脫離關係而斤斤較量個人的問題,這條路是走不通的。於是《生活》周刊應著時代的要求,漸漸注意於社會的問題和政治的問題,漸漸由個人出發點而轉到集體的出發點了。我個人是在且做且學,且學且做,做到這裏,學到這裏,除在前進的書報上求鎖鑰外,無時不皇皇然請益於師友,商討於同誌,後半期的《生活》周刊的新的進展也漸漸開始了。研究社會問題和政治問題,多少是含著衝鋒性的,職業教育社顯然也無須卷入這種漩渦裏麵去,我的不安更加甚了。幸而職業教育社諸先生深知這個周刊在社會上確有它的效用,不妨讓它分道揚鑣向前幹去,允許它獨立,由生活周刊社的同人組成合作社,繼續努力。在這種地方,我們不得不敬佩職業教育社諸先生眼光的遠大,識見的超卓,態度的光明。

生活周刊社以及由它所脫胎的文化機關,都是合作社的性質;關於這一點,我在《萍蹤寄語》初集裏麵也曾經略有說明,在這裏不想重述了。回想我和幾位“患難同事”開始為文化事業努力到現在,我們的確隻是以有機會為社會幹些有意義的事為快慰,從沒有想要從這裏麵取得什麼個人的私利。我所以要順便提出這一點,是因為社會上有些人的觀念,看到什麼事業辦得似乎有些像樣,便想到辦的人一定發了什麼財!有些人甚至看得眼紅,或更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卑鄙心理,硬說你已成了“資本家”,或誣蔑你括了多少錢!他們不管在我們的合作社裏,社員最大的股款不得過二千元,到了二千元就根本沒有任何利息可拿,五百元以上的股本所得的利息(倘若有的話),比二百五十元以下的股本所得的要少一倍。這可以造成什麼“資本家”或括錢的機關嗎?我和一班共同努力於文化事業的朋友們,苦幹了十幾年,大家還是靠薪水糊口養家。我們並不覺得什麼不滿意,我們的興趣都在文化事業的本身。像我這樣苦幹了十幾年,所以能得到許多朋友們不顧艱難地共同努力,所以能夠始終得到許多共同努力的朋友們的信任,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我始終未曾為著自己打算,始終未曾夢想替自己括一些什麼。不但我這樣,凡是和我共同努力於文化事業的朋友們都是這樣的。

(原載1937年4月上海生活書店《經曆》)幾個原則

現在有些朋友想起辦刊物,往往聯想到《生活》周刊。其實《生活》周刊以及它的姊姊刊《新生》、《大眾生活》、《永生》、《生活星期刊》,都是有它們的特殊時代的需要,都各有它們的特點。曆史既不是重複,供應各時代的特殊需要的精神糧食,當然也不該重複。但是抽象的原則,也許還有可以提出來談談的價值,也許可以供給有意辦刊物的朋友們一些參考的材料。

最重要的是要有創造的精神。尾巴主義是成功的仇敵。刊物內容如果隻是“人雲亦雲”,格式如果隻是“亦步亦趨”,那是刊物的尾巴主義。這種尾巴主義的刊物便無所謂個性或特色;沒有個性或特色的刊物,生存已成問題,發展更沒有希望了,要造成刊物的個性或特色,非有創造的精神不可。試以《生活》周刊做個例。它的內容並非模仿任何人的,作風和編排也極力“獨出心裁”,不願模仿別人已有的成例。單張的時候有單張的特殊格式;訂本的時候也有訂本的特殊格式。往往因為已用的格式被人模仿得多了,更竭盡心力,想出更新穎的格式來。單張的格式被人模仿得多了,便計劃改為訂本的格式;訂本的格式被人模仿得多了,便計劃添加畫報。就是畫報的格式和編製,也屢有變化。我們每看到一種新刊物,隻要看到它的格式樣樣模仿著別人的,大概就可以知道它的前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