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是內容的力求精警。尤其是周刊,每星期就要見麵一次,更貴精而不貴多,要使讀者看一篇得一篇的益處,每篇看完了都覺得時間並不是白費的。要辦到這一點,不但內容要有精彩,而且要用最生動、最經濟的筆法寫出來。要使兩三千字短文所包含的精義,敵得過別人的兩三萬字的作品。寫這樣文章的人,必須把所要寫的內容,徹底明了,徹底消化,然後用敏銳活潑的組織和生動雋永的語句,一揮而就。這樣的文章給予讀者的益處顯然是很大的:作者替讀者省下了許多探討和研究的時間,省下了許多看長文的費腦筋的時間,而得到某問題或某部門重要知識的精髓。
再其次,要顧到一般讀者的需要。我在這裏所談的,是關於推進大眾文化的刊物(尤其是周刊),而不是過於專門性的刊物。過於專門性的刊物,隻要顧到它那特殊部門的讀者的需要就行了;關於推進大眾文化的刊物,便須顧到一般大眾讀者的需要。一般大眾讀者的需要當然不是一成不變的,所以不當用機械的看法,也沒有什麼一定的公式可以呆板地規定出來。要用敏銳的眼光、深切的注意和誠摯的同情,研究當前一般大眾讀者所需要的是怎樣的“精神糧食”,這是主持大眾刊物的編者所必須負起的責任。
最後我覺得“獨腳戲”可以應付的時代過去了。現在要辦刊物,即是開始的時候,也必須有若幹基本的同誌作經常的協助。“基本”和“經常”在這裏有相當重要的意義。現在的雜誌界似乎有一種對讀者不很有利的現象:新的雜誌盡管好像雨後春筍,而作家卻仍然隻有常常看得到他們大名的這幾個。在東一個雜誌上你遇見他,在西一個雜誌上你也遇見他。甚至有些作家因為對於催稿的人無法拒絕,隻有一篇的意思,竟“改頭換麵”做著兩篇或兩篇以上的文章,同時登在幾個雜誌上。這樣勉強的辦法,在作家是苦痛,在讀者也是莫大的損失,是很可惋惜的。所以我認為非有若幹“基本”的朋友作“經常”的協助,便不該貿貿然創辦一個新的雜誌。當然,倘若一個作家有著極豐富的材料,雖同時替幾個雜誌做文章,並沒有像上麵所說的那樣虛耗讀者的精力和時間的流弊,那末他盡管“大量生產”,我們也沒有反對的理由。
還有初辦刊物的人,往往著急於銷路的不易推廣。當然,發行的技術和計劃也是刊物的一個重要部分,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方麵也應加以相當的注意。但是根本還是在刊物的內容。內容如果真能使讀者感到滿意,或至少有著相當的滿意,推廣的前途是不足慮的。否則推廣方麵愈用工夫,結果反而愈糟,因為讀者感覺到宣傳的名不副實,一看之後就不想再看,反而阻礙了未來的推廣的效能。
(原載1937年上海生活書店《經曆》)社會的信用
《生活》周刊突飛猛進之後,時時立在時代的前線,獲得國內外數十萬讀者好友的熱烈的讚助和深摯的友誼,於是所受環境的逼迫也一天天加甚。我參加蔡孑民、宋慶齡諸先生所領導的民權保障同盟不久以後,便不得不暫離我所愛的職務而作歐洲之遊。在這時候的情形,以及後來在各國的狀況,讀者諸君可在《萍蹤寄語》初集、二集和三集裏麵看到大概。我於前年9月初由美回國,剛好環遊了地球一周,關於在美幾個月考察所得,都記在《萍蹤憶語》裏麵,在這裏不想多說了。回國後主辦《大眾生活》反映全國救亡的高潮,現在有《大眾集》留下了這高潮的影像。隨後在香港創辦《生活日報》,這在本書《在香港的經曆》一文裏可見一斑。自“九·一八”國難發生以來,我竭盡我的心力,隨同全國同胞共赴國難;一麵盡量運用我的筆杆,為國難盡一部分宣傳和研討的責任,一麵也盡量運用我的微力,參加救國運動。
十幾年來在輿論界困知勉行的我,時刻感念的是許多指導我的師友,許多讚助我的同人,無量數的同情我的讀者好友;我常自策勉,認為報答這樣的深情厚惠於萬一的途徑,是要把在社會上所獲得的信用,完全用在為大眾謀福利的方麵去。我深刻地知道,社會上所給我的信用,絕對不是我個人所造成的,是我的許多師友、許多同人以及無量數的讀者好友直接間接所共同造成的。因此也可以說,我在社會上的信用不隻是我的信用,也是許多師友、許多同人乃至無量數的讀者好友所共有的。我應該盡善地運用這種信用,這不隻是對我自己應負的責任,也是對許多師友、許多同人乃至對無量數的讀者好友所應負的責任。
我這信用絕對不為著我個人自己的、私的目的而用,也不被任何個人或任何黨派為著私的目的所利用,我這信用隻許為大眾而用。在現階段,我所常常考慮的是:怎樣把我所有的能力和信用運用於抗敵救亡的工作?
我生平沒有私仇,但是因為現實的社會既有光明和黑暗兩方麵,你要立於光明方麵,黑暗方麵往往要中傷你,中傷的最容易的辦法,是破壤你的社會上的信用。要破壤你在社會上的信用,最常見的方法是在金錢方麵造你的謠言。
我主持任何機關,經手任何公款,對於帳目都特別謹慎;無論如何,必須請會計師查帳,得到證書。這固然是服務於公共機關者應有的職責,是很尋常的事情,本來是不值得提起的。我在這裏所以還順便提起的,因為要談到社會上有些中傷的造謠陰謀,也許可供處世者避免陷害的參考。
也許諸君裏麵有許多人還記得,在馬占山將軍為抗敵救國血戰嫩江的時候,《生活》周刊除在言論上大聲疾呼,喚起民眾共同奮鬥外,並承國內外讀者的踴躍輸將,爭先恐後地把捐款交給本刊彙齊彙寄前方。其中有一位“粵東女子”特捐所得遺產二萬五千元,親交給我收轉。這樣愛國的熱誠和信任我們的深摯,使我們得到很深的感動。當時我們的周刊社的門口很小,熱心的讀者除郵彙捐款絡繹不絕外,每天到門口來親交捐款的,也擠得水泄不通;其中往往有賣菜的小販和挑擔的村夫,在櫃台上伸手交著幾隻角子或幾塊大洋,使人看著發生深深的感動,永不能忘的深深的感動!當時我們的同事幾於全體動員,收款的收款,算帳的算帳,忙得不得了,為著急於算清以便從早彙交前線的戰士,我們往往延長辦公時間到深夜。這次捐款數量達十二萬元,我們不但有細帳,有收據,不但將捐款者的姓名公布(其先在本刊上公布,後來因人數太多,紙張所貼不資,特在“征信錄”上全部公布,分寄各捐戶),收據也製版公布,並且由會計師(潘序倫會計師)查帳,認為無誤,給與證明書公布。這在經手公款的人,手續上可說是應有盡有的了。但是後來仍有人用文字散布謠言,說我出國視察的費用是從捐款裏括下來的!我前年回國後,聽到這個消息,特把會計師所給的證明書製版,請律師(陳霆銳律師)再為登報宣布。但是仍有人故作懷疑的口吻,抹煞這鐵一般的事實!這樣不顧事實的行為,顯然是存心要毀壞我在社會上的信用,但是終於因為我的鐵據足以證明這是毀謗誣蔑,他們徒然“心勞日拙”,並不能達到他們的目的。
我們隻要自己腳跟立得穩,毀謗誣蔑,是不足畏的。
(原載1937年4月上海生活書店《經曆》)立場和主張
黑暗勢力的陷害方法,除在經濟方麵盡其造謠的能事外,還有一個最簡便的策略,那便是隨便替你戴上帽子!這不是夏天的草帽,也不是冬季的呢帽,卻是一頂可以陷你入罪的什麼派什麼黨的帽子!其實戴帽子也不一定是丟臉的事情,有害盡蒼生的黨,有確能為大眾謀幸福的黨;前者的帽子是怪可恥的,後者的帽子卻是很光榮的。但是這不過就一般說,講到我個人的實際情形,一向並未曾想到這個帽子問題;再直截了當地說一句,我向來並未加入任何黨派,我現在還是這樣。我說這句話,並不含有褒貶任何黨派的意味,隻是說出一件關於我個人的事實。但是同時卻不是說我沒有立場,也不是說我沒有主張。我服務於言論界者十幾年,當然有我的立場和主張。我的立場是中國大眾的立場;我的主張是自信必能有益於中國大眾的主張。我心目中沒有任何黨派,這並不是輕視任何黨派,隻是何黨何派不是我所注意的;隻須所行的政策在事實上果能不違背中國大眾的需求和公意,我都肯擁護;否則我都反對。我自己向來沒有加入任何黨派,因為我這樣看法:我的立場既是大眾的立場,不管任何黨派,隻要它真能站在大眾的立場努力,真能實行有益大眾的改革,那就無異於我已加入了這個黨了,因為我在實際上所努力的也就是這個黨所要努力的。
我雖有明確的立場和主張,但是因為有著這樣的看法,所以向來未曾加入任何黨派。現在呢?現在是整個民族生死存亡萬分急迫的時候,除少數漢奸外,大多數的中國人都在掙紮著避免淪入亡國奴的慘劫。在這個時候,我們要積極提倡民族統一陣線來搶救我們的國家,要全國團結禦侮,一致對外,我更無須加入任何黨派,隻須盡我的全力促進民族統一陣線的實現,因為這是抗敵救亡的惟一有效的途徑。民族統一陣線或稱聯合陣線,或稱民族陣線,名詞上的差異沒有什麼關係,最重要的是我們要徹底了解這陣線的意義和它對於抗敵救亡的關係。所謂民族統一陣線是:全國人民,無論什麼階級,無論什麼職業,無論什麼黨派,無論有什麼信仰的人們,都須在抗敵救亡這個大目標下,團結起來,一致對付我們民族的最大敵人。在這個民族陣線之下,全國的一切人力、財力、物力 ,都須集中於抗敵救亡。為保障民族陣線的最後勝利,凡是可以增加全國力量的種種方麵,都須千方百計地聯合起來;凡是可以減少或分散全國力量的種種方麵,都須千方百計地消滅或抑製下去。無論任何個人和個人,任何集體和集團,縱然在已往有過什麼深仇宿怨,到了國家民族危亡之禍迫於眉睫的時候,都應該把這深仇宿怨拋棄不顧,聯合彼此的力量來搶救這個垂危瀕亡的國家民族。
這不是空論;這是中國在當前危迫時期內的大眾在主觀方麵的急迫要求,也是侵略國的嚴重壓迫和殘酷進攻在客觀方麵所造成的需要。這是現階段中國前途的大勢所趨,我們隻須本著這個認識,以國民的立場,各就各的力量,從種種方麵促其實現,前途是有絕對勝利的把握的。如有逆著這個大勢而自掘墳墓的,必然要自趨滅亡,絕對不能阻礙這個大勢的推進。我們所要努力的是在積極方麵促進這個偉大運動的實現。
再就具體一些說,民族統一陣線的第一個條件是必須停止一切內戰,全國團結起來,槍口一致對外。武力雖非抗敵救亡的惟一工具,但無疑地是最重要的一種工具。外患如此急迫,中國人如以僅有的武力消耗於內戰,即是減少對外的力量,即是間接增強侵略國加速淪亡中國的力量。為增強整個中國抗敵救亡的實力計,停止一切內戰是有絕對的必要。第二個條件是要解放民眾救國運動。軍力必須和民力配合起來,才有動員全國力量一致對外的可能。所以關於民眾救國的組織和救國言論的自由,必須有切實的開放和保障。
關於民族統一陣線的研究,我在所著的《坦白集》裏已有較詳的討論,在這裏隻提出尤其重要的話來說一下。這是我就大眾的立場,根據大眾的利益,斷然認為是當前抗敵救亡的最重要的主張。隻須能盡我的微薄的力量,推進或促成這個主張的實現,任何個人的艱險,是在所不辭的。
當然,我們對於國事的主張是要根據當前的現實,我在這裏所提出的,隻是專就抗敵救亡的現階段的中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