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2 / 3)

在這皇宮外麵沿海的一帶還有一條所謂“禦道”(Tzar's Road),長約一哩,是一條很平坦的沿著海濱穿著叢林的馬路,據說是專備尼古拉第二散步用的,故稱“禦道”,在從前當然也是禁地。從不夢想做“皇帝”的我們,也大踏步在這條“禦道”上散了一回步!我對同行的巴爾和柏西說,那常在爛醉中的尼古拉第二能否真在這裏散步,倒是個疑問;我們卻真在這裏散我們的步了。我們在這“禦道”上時時碰著一二十或二三十成群結隊的男女工人或農民,也在來來往往遊行著,個個平民都做了“皇帝”了!

1935年4月2日晚,倫敦物質文明與大眾享用

從倫敦到紐約的情形,記者在上次已談過一些,現在要隨意談些到紐約以後的見聞——有的是在歐洲不常有的現象。

原有一位美國朋友預先有信給我,說要親到碼頭來招呼,我到的時候,他因臨時有重要會議,不能分身,派他的一位女書記來接我,可是她和我未見過麵,碼頭上的人又多,彼此竟相左。幸而我的行李很簡單,隻帶了一個隨身的衣箱,便叫一輛“特格西”(taxi),乘到一個小旅館裏去。坐在汽車裏,耳朵聽到無線電播音的音樂,以及當天新聞的報告,原來是汽車裏裝有無線電收音機,這倒是我在歐未見過的,可說是美國在利用機器方麵特別發達所給我的第一個印象。講到利用機器,在紐約所見的,可說是一個特色;後來在各處所見的,亦多能表現出這個特色。他們利用機器來大量生產,這個美國所尤著的特色,是大家所久聞大名的;但就小的事情說,卻也很有趣味。例如你在小咖啡店裏,可以看見他們售賣一種頗像中國燒餅一類的食物,名叫“doughnuts”,在櫃台裏的一角放著一個白亮清潔的機器,專煎這種餅,有自動機件把麵粉液料送入油鍋,煎好後又有自動機件將餅送到機器內的另一部分把它排列起來!用不著有人在旁看著,隻須隔若幹時有一個人過去把排列滿的油餅另置一處罷了。這機器是用白銅造成,巧小玲瓏,不但排在櫃台後清潔美觀,簡直好像是個活人在那裏工作。回想到我們的油條燒餅店,油鍋旁的齷齪,一塌糊塗,雖在炎夏,赤膊流著汗的工作者要一天到晚立在酷熱逼人的爐旁苦幹,情形相去真是太遠了。又例如我在一家“自助菜館”(cafeteria)裏看見一個女堂倌,把一疊一疊客人用過的杯盤,從牆上的一個方洞裏放入,這方洞裏好像有個小電梯,繼續不斷地自動地把這些待洗的杯盤送下去,瞬息間又自動地把這些杯盤從隔壁另一個方洞裏送上來,便是已由蒸汽洗得幹幹淨淨的杯盤,拿出來便可應用。幾千人用膳的大菜館,如用人工來洗碗,怎樣地費時間費工夫,可以想見,但是有了這樣的機器,不但有消毒的功效,而且迅速簡便得多了。又例如他們有所謂“自動菜館”(automat),在牆上裝有許多白銅製的小格櫥,外麵裝有玻璃,你可以看見裏麵排著的食物,有的是一盤布丁,有的是一盤“三明治”,有的……裏麵有電光烘托著。小格櫥旁麵列有價目,並有放入“尼枯”(nickel,美國最小的鎳角子,值五仙)的小洞。你要吃什麼,隻須把一個或幾個“尼枯”放入,用手把格子旁的一個小柄子一拉,那小玻璃門既豁然展開,你把那盤菜拿出來,自己拿到一張桌上去吃。那個小格櫥空了之後,櫥內會轉動的後壁拍達一轉,又有一盤食物放在格子裏麵,那小玻璃門也會自動地關上,等第二客人來選取(這是限於冷盤,關於燒熱的菜肴,辦法不同,茲避煩不贅)。像牛奶或咖啡等飲料也有相類的裝置,不過不是小格櫥,卻是在牆上裝有好像自來水龍頭(構造講究,好看得多),你隻須把“尼枯”放入這龍頭旁的小洞內,把龍頭上的小柄一拉,一麵拿一隻杯子盛著(這杯子是排置好,任你取用的),那牛奶或咖啡會汩汩流出,流到你投入的價值所能買的分量,便突然中止(大概可盛滿一杯)。倘若你要再來一杯,便須再投一次“尼枯”。總之利用機器以省卻人工,這種“自動菜館”亦可作一個例子。(在這種“自助菜館”或“自動菜館”裏用膳,都無須小賬。)

上麵提起“自助菜館”,我想附帶說明這種菜館的大概情形。所謂“自助菜館”,在倫敦隻見過一家,在紐約卻隨處都是。這也可說是紐約特有的情形。其中的情形大概這樣:你進門之後,看見一隻小箱子,好像郵政信筒似的,上麵有一張像電車票的小紙片,從一個小長方洞裏露出一半,你把這張小紙片抽出時,這洞裏會“鐺”一響,自動地從裏麵又露出一張小紙片來。這小紙片上印有數目字,大概自5,10,15等等至100,表示自美金五仙至一圓。你拿著這張小紙片後,自己到一處去取一個大木盤,再到一處取了刀、叉、匙及“納拍卿”(napkin,食時放在膝上的手巾,用紙做的),放在盤上的一角。然後自己把這木盤捧到一個長櫃上,這櫃是用玻璃鑲好的,你可看見你所要吃的東西。沿著這一排的玻璃櫃,裏麵放置著許多食物,由小菜、魚、肉、青菜等等至麵包奶油。你要什麼,櫃裏的堂倌(大多數是女子)就給你什麼。等到捧著這個木盤走完這個玻璃櫃,木盤上的食物當然擺得不少了(多少隨你自己的便),那裏另有一個女執事看一看你的木盤上的東西,很迅速地知道共價若幹,在你所拿著的小紙片上戳成小孔;倘若你拿了三十仙的東西,她就在這小紙片上30的數字上戳個小孔,餘類推。經過這個手續之後,由你自己捧著這一木盤的東西到一張桌上去大嚼一番。吃完就聽任用過的杯盤留在桌上(另有女堂倌來收去),隻須拿著原來的小紙片到出口處的收款處照付價錢。這樣的“自助菜館”雖隻是進口處的票箱(即裝小紙片的小箱)有著自動的作用(較大的“自助菜館”也用機械來洗碗,前已談及),但大半都是客人自助,人工可減至最低限度,價錢也可比較地便宜。這種“自助菜館”多少含些大眾化的性質,闊人很少到的。

讓我們回轉來再談到機器在美國日常生活中的利用。像上麵所談到的汽車裏裝置無線電播音,小咖啡店的油餅機,“自動菜館”的小格櫥,“自助菜館”的票箱及洗碗機等等,事情愈小,愈足見利用機器於日常生活的程度。此外在他們的交通方麵,也很可見到。柏林的交通以懸空電車為主要,巴黎的交通以地道車為主要,紐約的交通,兩樣都占著主要的地位,地下和懸空,都有電車來往。像曼哈吞和長島之間,隔開一條哈得孫河,河底下也開著地洞,有地道車在河下麵穿來穿去。在地道車的站上,不用人賣票,也不用人查票,隻在進口處有個小機,你把一個“尼枯”投入一個小孔裏,就可推開那進口處十字交叉形的鐵架子。出口是另一處,該處的裝設,隻能出而不能進,也用不著有人工在那裏照料。

科學進步,盡量利用機器以代人工,一方麵可使人類的幸福增加,物質享受豐富;一方麵可以減少工作的需要,使人們得多多剩出時間,多多增加文化上的享受。就第一點說,既能利用機器來作大量生產,物質的享用應能愈益普遍於一般人民,因為生產既多,照理消費也隨著容易。就第二點說,既能利用機器於日常的生活,一般人的勞力照理可以減少,原來要每日工作八小時的應可減為七小時,七小時的應可減為六小時,後來乃至各人的工作時間都可減為兩三小時,大家可以剩出許多時間來研究自己所喜歡研究的學問,來遊山玩水,來聽音樂,來欣賞文學,以及其他種種文化上的享用。就我們所看到的歐美的生活狀況,固然覺得利用機器的程度,以美國為最顯著,但是關於上麵所說的兩點,仍然相差得很遠很遠,這裏麵的原因很值得我們的注意。在資本主義發展特甚的美國,他們一般人的生活,當然比半殖民地“注定苦命”的人民好得多。尤其是在資本主義繁榮的時代——這當然是已過去的時代,資本主義的國家固然不能再希望有這樣時代的重演,半殖民地的國家更沒有重演資本主義繁榮曆史的可能——資產階級還能於大量的利潤之外,分些餘瀝來施舍給勞動階級,使維持勞動力來供他們的更進一層的剝削。可是重要的目的還是在維持資產階級少數人的利益,機器的利用是為著資產階級的牟利,其根本動機原不是為著大眾的享用。英國為世界工業國的先進,這是我們所知道的,但是英國利用機器以作大規模的生產,其程度終不及美國;這是因為美國是比較新的國家,一切好像從新做起,沒有舊的東西值得他們的顧慮,要用最新的機器就用最新的機器,這在當時是和資產階級牟利的目的沒有妨礙的。英國便有些不同,工廠裏既裝設了某種格式的機器,一旦要大量改換最新機器,這卻先要在私人的算盤上算一算;倘若在私人的營利上不合算,還是作為罷論吧。自1929年世界經濟恐慌既成“不速之客”以後,英國固然和美國同樣地鬧著不景氣,但是在英國因為利用大規模機器的大量生產不及美國的“大”,比美國多少易於維持一些;你可在英國的刊物上(當然是資產階級的刊物)看出他們對於此點的沾沾自喜!為一般人的福利計,本應該盡量地利用機器來從事大規模的生產(像現在蘇聯就是這樣),生產多了,消費的東西也可以多起來,一般人的需要當然也可以比較地易於滿足起來。但是在英國和美國,我們雖都看見勞苦大眾缺乏消費的東西,而在英國則以大量生產不及美國的“大”自幸。在美國則以大量生產反而陷入了困境!到了這樣矛盾的境地,資本主義國家不但不能盡量利用進步的科學所能貢獻的最進步的機器,來增加人們物質的享用,反而是在阻礙科學對於人生的盡量貢獻!大眾在需要上要求盡量利用機器的大量生產,而日暮途窮的社會製度卻在竭力妨礙盡量利用機器的大量生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