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除在經濟的利益上想出種種說話來分化黑工和白工外,更利用黑人的“黑”的特點,令人一望而知的特點,來加強種族的成見。把兩方麵——“黑”與“白”——的生活,有意弄得完全隔離。無論是醫院、住宅、學校、街車、火車及車站、工廠,乃至種種娛樂的場所,美國的統治階級都設法使“黑”“白”分開,不許混在一起。
美國雖號稱民主政治的國家,但是一切政治的權利,黑人是沒有份的。依美國的憲法,選舉權是不應因民族的不同而有所限製的,但是在美國南部各州,卻另行通過種種法律,在實際上使黑人無法執行他們的選舉權。有的時候他們規定須先有選舉單,把黑人擯在單外;有的時候規定選舉人來取選舉票時,須能對憲法條文件“相當的解釋”,這明明是黑人所不能答複得好的。“窮白”的教育程度本來也很差,但是白種統治階級當然有他們的妙計,通過什麼“祖父律”(The Grandfather Act),根據這個法律,“窮白”無論是如何窮,如何不識字,也一樣地可以參加選舉;倘若有黑人漏網,敢跑到選舉處去投票,那就要被打,甚至有生命的危險!
在美國南部又有所謂“吉姆·克勞律”(Jim Crow Laws),在街車或公共汽車上,“黑”“白”不許坐在一起,黑人總須坐在車的後部。依這種法律,城市裏麵有某種區域是專備白人用的,黑人不準在該處租屋或買屋。有好些縣城,全縣都不準黑人進去,就是火車經過,黑人也隻得關在車上,不許下來一步。其實這些法律是多餘的,因為白人對黑人總是要這樣做,是否合法原已不是他們所顧慮的。有一次因為有一個黑人居然敢在一個戲院裏,坐在白人的座位上(專備給白人坐的),竟被一群盛怒的白人立刻用極刑處死(他們叫做“淩侵”,Lynching)。侮辱的情形,雖在日常的瑣屑生活上,也都不能免。無論一個黑人是做什麼的,他到白人家裏去,也須從後門進去,因為沒有白種的仆役準許他走前門。無論他是一個主教,或是博士,沒有人稱他一聲“先生”,隻是隨便叫他做“約翰”,或是“約瑟夫”。關於諸如此類的侮辱或壓迫,黑人無法伸冤,因為他享不到政治的權利。他要訴諸法律嗎?也是很難的,因為這兩個民族在法庭的地位並不是平等的。白人在法庭裏所陳述的話語——除非你有法證明它是虛偽的——法庭就認為是正確的,黑人所陳述的話語非有十倍多的證明,法官便置之不理。
我在上麵曾經提過“淩侵”,這是白人用最殘酷的私刑弄死黑人的行為,有的硬生生的懸在樹上吊死,有的燒死。一次有一個懷孕的黑婦受到“淩侵”的慘禍,兩腿被倒懸在樹上,胎兒從肚子裏被挖出,慘不忍睹。據說自1882年(第一次有關於“淩侵”的統計)以來,受到這個慘禍的黑人已超過四千人。這裏麵婦女在七十五人以上,有些隻是十五歲以下的女子。
為什麼有這樣慘無人道的“淩侵”?美國的資產階級對於黑人的榨取特別地厲害,要維持這樣特別厲害的榨取,不得不加黑人以最殘酷的壓迫,這是“淩侵”之所由來。
但是這種慘無人道的“淩侵”,即在美國的資產階級,表麵上也還覺得太說不過去,於是他們便想出一個掩飾的妙計,往往誣蔑黑人強奸白種婦女!為著要煽動白工仇恨黑工,為著要更加強“白種優越”的神秘,美國的資產階級極力宣傳黑人都是“強奸專家”!(他們叫做“Rapists”)據他們在報上的公開宣傳,“淩侵”的事件,十八九都是歸咎於“強奸專家”的胡鬧。要證明這是出於統治階級的毀謗誣蔑,第一件事實是:據統計所示,1889年至1918年間黑人受“淩侵”的達2522人,其中隻有百分之十九被指為出於強奸。這是否出於誣蔑姑置不論,但即據執行“淩侵”的暴徒們所指出的,也不過是百分之十九,硬說“淩侵”是為著保護白種婦女的純潔,明明是在撒謊。還有一件事實是更充分證明把強奸作為“淩侵”主因的荒謬。黑人在美國已有三百年之久,在最初的兩百年間,雖有整千整萬的黑人住在白人的附近,沒有一個黑人被人認為有“強奸專家”的資格。“強奸專家”的第一次赫然著聞於世,約有1830年,距黑人的奴船第一次在佛吉尼亞靠岸的時候已有兩百年了。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才有所謂“強奸專家”的出現?這是因為這一年正是北方廢奴運動的開始,也是黑奴自己爭取自由運動的尖銳化時期。經兩百年之久,黑色工人並不是“強奸專家”,一到了他們的有益於大地主們的奴隸地位開始動搖,他們便一變而為“強奸專家”了!而且在已往的五十年間,受到“淩侵”慘禍的,有七十五個婦女,難道她們也是什麼“強奸專家”嗎?
在另一方麵,美國南部的地主和他們的爪牙們,卻把一切的黑色女子看做他們的合法的蹂躪品。有很多黑人因為反抗白人強奸黑女和黑婦而犧牲生命的。例如在1931年的5月間,在佛吉尼亞的法蘭克福(Frankfort),有一個黑婦危斯(Mrs.Wise)受到“淩侵”的慘禍,就是因為她反抗白人強奸她的女兒。又例如在1931年的9月間,在佛羅裏達有一個黑人叫做培恩(Cyde Payne)的,被他的妻子的雇主所慘殺,也是因為他反抗這個雇主強奸他的妻子。在喬治亞(Georgia)有一老年的黑人受到“淩侵”的慘禍,因為他看見有兩個白人強奸兩個黑女子,奮身拯救,以致犧牲了自己的生命。美國的資產階級雖極力宣傳黑人在身體方麵有著種種可厭的特點,而在實際上,在南方的白人生活裏麵,黑色婦女卻具著非常強烈的吸引力,可見他們的口是心非。有意說得黑人的不可向邇。在美國南方有六州在州憲法上禁止黑白通婚,在其他二十九州內也有法律禁止黑白通婚,但是據統計所示,美國的黑人竟有百分之八十混雜有白種血液。這裏麵的情形可以想見了。這裏麵很顯然地反映著被壓迫民族的女性所遭受的無可伸訴的種種飲泣吞聲的事實。我在美國南部北明翰遊曆的時候,有一位美國朋友告訴我(他雖也是白人,但卻是熱心於美國革新運動的前進分子),那幾天正發生一件慘案,據說有一個地主強奸了他的黑色佃戶的一個未成年的女兒,她的父親恨極了,用一塊錢雇了另一個黑人把他殺死!在那樣殘酷壓迫的形勢下,竟有這樣的反抗,而竟有人為著一塊錢肯那樣拚命幹一下,這都是使人發生著無限感喟的事實。
在美國南方,他們(白人)都叫黑人做“尼格”(Nigger)。這個名稱在實際應用上含有種種不可思議的侮辱的意味,是黑人最不喜歡聽的。(猶之乎在歐美有許多地主,“材納門”也含有侮辱的意味,中國人聽了也受著很苦的刺激。)黑人情願有人稱他做“有色人種”,卻萬分不願意被稱為“尼格”。“不過是個尼格”,這在美國南方是一句很通行的話語,意思是說你對他便可無所不為,用不著有絲毫的顧慮。
在美國北方的各大城市裏,黑人雖也受著種種的歧視,但是因為他們有許多參加勞工運動,尤其是受著最前進的政治集團的指導與讚助,民族自信力與爭取解放之勇氣已一天天地增強起來,不再是南方的“尼格”了!他們不但在勞工運動之鬥爭中和他們的白種弟兄們肩並肩地顯出同樣的熱誠和英勇,而且也有他們自己的著作家、科學家、名記者、名律師、名醫師,證明“劣等民族”的完全出於誣蔑。尤其是在紐約,你試到工人書店去看看,可以看到黑色的男女青年和他們的白色的男女青年同誌共同工作著。你如參加前進的團體所開的遊藝會,你可以看到同樣可愛的兩種顏色的男女青年很自然地談話、跳舞、歌唱、歡樂。我在美國的時候,正逢著代表全美國青年的一千多男女代表在底特律城開全美青年大會,因為有一位黑色青年同誌被一家咖啡店所侮辱(不願招待黑人)。全體動員包圍該店,必令道歉而後己,警察見人山人海,瞠目結舌,無可如何!這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事情啊!比較有知識的黑色青年很明白,他們隻有參加美國的革新運動,他們的民族解放才有光明的前途。
(原載1936年8月1日《世界知識》第4卷第10號)由柏明漢到塞爾馬
我因為要看看美國南方的黑農被壓迫的實際狀況,所以特由紐約經華盛頓而到了南方“黑帶”的一個重要地點柏明漢,這在上次一文裏已略為提到了。我到後住在一個小旅館裏,茶房是個黑青年,對我招待得特別殷勤,再三偷偷摸摸地問我是不是要旅行到紐約去,我含糊答應他,說也許要去的,但心裏總是莫名其妙,尤其是看到他那樣鬼頭鬼腦的樣子。後來他到我的房裏來收拾打掃,左右張望了一下,才直著眼睛對我輕聲訴苦,說在那裏日夜工作得很苦,衣食都無法顧全,極想到美國北方去謀生,再三托我到紐約時替他薦一個位置,什麼他都願幹,工資多少都不在乎,惟一的目的是要離開這地獄似的南方。他那樣一副偷偷摸摸、吞吞吐吐的神氣,使我發生很大的感觸,因為謀個職業或掉換一個職業這原是每個人應有的自由權利,但在他卻似乎覺得是一件不應該的犯法的事情,一定要東張西望,看見沒有旁人的時候,才敢對我低聲懇求,這不是很可憐憫的情形嗎?這個黑茶房又在我麵前稱羨中國人,說在該城的中國人都是很闊的,尤其是有個中國菜館叫做Joy Young,這裏麵的老板姓周,置有兩部汽車,使他津津樂道,再三讚歎。我依著他所說的地方,去找那家中國菜館,居然被我找到了,布置得的確講究闊綽:有兩位經理,一個姓盧,一個姓周,他們雖然都是廣東人,我們幸而還能用英語談話,承他們客氣,對於我吃的那客晚飯,一定不要我付錢。據說該城隻有中國人四十五人,都有可靠而發達的職業,有大規模的中國菜館兩家,小規模的中國菜館一家。因為那裏的中國人在生計上都很過得去,衣冠整潔,信用良好,所以該城一般人對於中國人的印象很好。後來我見到R君(即熱心照顧我的一位美國好友,詳上次一文),問起這件事,他也承認在該城的中國人比較地處境寬裕,但是因為這樣,他們自居於美國資產階級之列,對於勞工運動很漠視,讚助更不消說。他的這幾句話,我覺得不是沒有根據的,因為我曾和上麵所說的那個中國菜館的經理周君談起當地人民的生計狀況,他認為當地的人民裏麵沒有窮苦的,而在事實上我所目睹的貧民窟就不少!——雖則最大多數是屬於黑人的。但在我聽到中國人在該城還過得去,這當然是一件可慰的事情,至於他們因生活的關係,有著他們的特殊的意識形態,那又是另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