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紅腦子稍一轉動,就說,“他出國學習去了,趕不回來。”
“他舅母,你聽到了吧,小紅找的女婿多有出息,這下你總該放心了。”
柳依紅又是一陣低聲的哭泣。這哭泣一方麵是因為即將離世的母親,一方麵是因為眼下自己的悲淒境地。她沒有勇氣把自己的真實處境告訴給姑姑和彌留之際的母親,但謊話似乎又進一步加深了她內心的痛苦。
柳依紅坐在床前的小矮板凳上低泣,任憑姑姑怎麼勸她出去吃飯也紋絲不動。最後,姑姑隻得自己開門出去了。過了一會,姑姑回來了,又勸柳依紅去吃飯,柳依紅還是不肯去。柳依紅不覺得餓,也絲毫沒有食欲。眼下,她隻想靜靜地坐在母親床前,陪她度過這最後的一點時光。她覺得,隻有這樣她才能覺得安心些。
“姑姑,你去休息吧,我在這裏就行了,有事情我會招呼你的。”
姑姑無言地出去了。過了一會,姑姑抱了一把躺椅過來,躺椅上放了一床碎花棉被。
姑姑淡淡地說,“懷了孩子,不能太累,覺得累就在上麵躺一會。”
姑姑又出去了,過了一會不知從哪裏找了個布滿蜘蛛網的破電爐子拎進來。姑姑抓過笤帚掃了掃上麵的蛛蛛網,放在床前插上電,爐絲慢慢紅起來,屋子裏暖和了許多。
柳依紅又催姑姑去休息,姑姑答應著出去了,可不一會姑姑竟然又端來了三個熱氣騰騰的荷包蛋。姑姑讓柳依紅吃,柳依紅說吃不下,姑姑生氣了,姑姑說,“你以為你是在替自己吃嗎,你是在替孩子吃,你不餓孩子還餓哪?”
柳依紅覺得這話怎麼這麼耳熟,仔細一想這不是李大媽的話嗎?真是奇怪了,這些老太太怎麼都對孩子這麼感興趣,此時的柳依紅當然不能告訴姑姑她不打算要這個孩子。她不想和姑姑說太多的話,於是就把碗端了起來。
看著柳依紅吃下去一個雞蛋,姑姑出去了。姑姑剛一出去,柳依紅就放下了碗。她實在是沒有食欲。柳依紅聽到姑姑邁著蹣跚的步子上了樓。兩個孩子正在樓上嬉鬧著,稚嫩的童音在寒冷寂靜的冬夜裏顯得格外清純。在孩子稚嫩的聲音裏,柳依紅把目光投向了昏暗光線中的母親。她第一次這樣專注地看著母親——不醒人事的母親即將離開人世的母親。母親的臉色慘白蠟黃,散亂的頭發被汗水打濕後緊貼在頭皮上。母親的雙腮已經嚴重下陷,襯的眉骨和鼻子更加高聳,看上去又冷峻又陌生。柳依紅把臉靠在母親耳旁,輕喚了一聲“媽”,母親還是沒有反應。柳依紅知道母親不會有什麼反應才這麼叫的,假如母親是清醒的,她是不會這麼自然順暢地叫她的,對“媽”這個稱呼她有心理障礙,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看著眼前的母親,想著以前的一幕幕往事,陣陣愧疚再次湧上心頭。
像是為了抵消這種內心深處的愧疚,柳依紅一遍接著一遍地輕聲呼喚著母親。
夜深了,柳依紅伏在母親床前漸漸地迷糊著了。半睡半醒之際,柳依紅忽然聽到母親在叫她的名字。母親的聲音很含糊,有些斷斷續續,但柳依紅可以肯定母親是在叫她。困頓疲憊的柳依紅先是含混地應著,繼而一個機靈醒了。母親的一隻腳不是已經踏上黃泉路,對這邊的事不再關注了嗎?她怎麼忽然又回來了呢?柳依紅又驚又嚇、又喜又憂地看著母親。母親的確是又回來了,她一邊衝柳依紅晃動著枯幹的手臂,一邊混沌而執著地叫著她的名字。
“小紅!小紅!是小紅嗎?”
母親顫抖暗啞的聲音在暗夜裏顯得陰森恐怖。
柳依紅周身滾過一個激靈。
她想,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回光返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