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1 / 3)

“是我。”柳依紅一邊答應著,一邊接過了母親晃動在半空中的手。

瞬間,躁動的母親安靜了下來。

“是小紅,你的手還是那麼的軟和,和我年輕的時候一樣,你姥姥說女人的手軟和了才有福氣。”

母親接著說,“你也快要做媽媽了,女人啊,能做媽就是一種福氣!”

柳依紅大驚,想不到先前信口說出來應付姑姑的話竟然也被母親聽到了。

“聽說女婿出國了,他什麼時候回來呢?”

柳依紅又吃了一驚,忙說,“快了,快了!”

母親說,“快了就好,生孩子的時候身邊可不能沒有男人!”

想想自己的處境,柳依紅的眼淚潸然流下。她使勁咬著嘴唇,強忍著讓自己不出聲。

母親又說,“孩子生下來,無論是男是女,都要好好地疼,長大了就是你的一個伴兒。”

柳依紅哽咽地答應著。

母親的思維好像從來沒有這麼敏捷,語言表達也是出奇的到位。柳依紅看著母親,不知道她接下來又會說些什麼。

“小紅,你怎麼哭了,不要哭,這個時候你能回來見我一麵,我就知足了!”

柳依紅握緊了母親的手,眼淚滴落在母親幹枯的手背上。

“小紅,別哭了,哭多了對孩子不好,咱娘倆好好的說會話!”

柳依紅起身站起來,對躺在床上的母親說,“媽,你想吃點什麼,我去給你做。”

微光中,母親的眼睛慢慢睜開衝柳依紅勉強地笑了一下,“傻孩子,媽這個時候哪能吃得進什麼東西,你給媽端口水吧。”

柳依紅趕忙站起來去倒水,見桌子上放了袋紅糖又在水裏加了兩勺子糖。她把水端到床前,用勺子喂給母親喝。柳依紅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關心過母親,她非常希望母親能把這些紅糖水喝下去。她希望這些紅糖水能滋養母親瀕臨衰竭的生命,讓母親起死回生。

然而,母親卻隻是象征性地抿了一下。母親閉著眼,慢慢地說,“不喝了,喝飽了。”

“再喝一點吧!”柳依紅真切地說。

“不喝了,你把碗放下,我給你講講我年輕時候的事吧。”

柳依紅的手在半空中一下停住了。停了一會,柳依紅說,“你還是養養神休息一會吧,提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幹嘛?”

其實,柳依紅很想聽母親談談她年輕時候的事情。但她同時又知道那是母親的一段不光彩的經曆。她不想讓母親在這種時候提及那些難以啟齒的事情。那樣太殘忍。

一輩子都不曾揭開的傷疤,現在幹嘛要去揭它呢?

母親卻很固執。她閉著眼卻像是什麼都能看見是的對柳依紅說,“快把碗放下吧,老拿著多累呀!”柳依紅趕忙把碗放下了,這時,母親又說,“沒放好,再往裏推一推。”柳依紅回過頭看桌子上的碗,果然見半個碗底懸空著。柳依紅一邊把碗向裏推了推,一邊回過頭看母親,見母親的眼還是緊閉著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時,隻聽母親又說,“這回放好了,快坐下吧。”

柳依紅坐回到了母親的床前。母親的一隻手又摸索了過來,她把母親的手握緊了。母親的手是溫熱的。母親的確是活著的。

母親閉著眼說,“你,一定奇怪當年我是怎麼去的‘大樓’吧?”

“大樓”是母親老家縣城裏解放前的那個妓院,柳依紅早就諳熟了這個在她心目中充滿了齷齪意味的稱呼。

柳依紅沒有回答,母親似乎也並不等著她的回答,而是接著說,“‘大樓’是個熱鬧的地方,好多女孩子都很向往那裏哩。”

柳依紅還是沒有說話,心裏卻忍不住生出了疑問。怎麼可能?那種地方的女人不都是被人賣進去的嗎,怎麼還會有人向往?

“你一定是覺得我在說胡話吧?不是的,真的不是的!‘大樓’的確是個令女孩子向往的地方。你知道吧,你姥爺是個做粉條生意的小財主,家裏的日子並不饑荒,去那裏完全是我自己的意願。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向往那裏嗎?不是因為我不正幹,也不是因為我天生淫蕩,用今天的話說,是那裏的文化氛圍好,把我吸引過去的。”

文化氛圍?柳依紅心裏又生出一個疑問。

“你又不明白了吧?‘大樓’裏有各種各樣的先生,有教樂曲的,有教畫畫的,有教女紅的,還有教作詩的,能進‘大樓’的都是遠近有模有樣的才女。我那會進‘大樓’圖的就是個見世麵。你想啊,那時候,女的又不能進學堂,那裏可不就是個女子學堂嗎?”

妓院就是女子學堂?柳依紅還是第一次聽人這樣說。

“我知道,你又不明白了。在你心裏,你一定覺得妓院是個肮髒的地方,男人在這裏花錢滿足欲望,女人在這裏出賣肉體遭受蹂躪。這裏的男人是邪惡霸道的,這裏的女子是齷齪可悲的。其實你隻看到了事情的一個方麵。這裏有優秀的男人,也有聰明的女人。那個時代,給女人提供的機會不多,妓院應該算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