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繼業從喀什派遣駝工五蘊送來厚厚一疊文件資料,內容主要是他對斯坦因采購物品的建議名單及其提供的服務保障。五蘊被中亞沙漠鑄造得壯實如牛。他翻戴著皮帽,穿著厚實噌亮的光板皮大衣,往人跟前一站,如同半截土塔。考察隊要有幾位這般堅實的駝工,穿越冰川雪峰,出入沙漠腹地,根本用不著顧慮什麼。
五蘊能說流利的突厥語,更讓他驚喜。
斯坦因將玉幣還給他:“願它保佑你!”
考察前期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各種藥品、防腐劑、特製鐵桶、增厚皮大衣、凝固燃料等物品都在斯坦因的親自安排中裝箱,打包。他的精細使五蘊大感意外。
“老爺,你更像一個駝主,”五蘊由衷地說,“新疆的老爺們從來不過問這些事情。”
斯坦因笑著說:“對嚴酷的沙漠來說,沒有什麼老爺。我們必須做到萬無一失。”
經過半個多月忙碌,一切齊備。剩下幾天,就等考察隊的另外兩個人前來彙合,他們是印度大地測量署總監派來協助編製地圖的拉姆和雇傭的雜役兼廚師薩迪克。
斯坦因從容不迫地與學者朋友們道別。
考察隊人全部到齊。16匹馬馱著帳篷、日用品和其它器材,整裝待發。
第二天清晨,斯坦因早早起來,對著鏡子仔細打量。這個有著古老匈奴民族血統的男子漢深眼窩,高鼻梁,濃眉毛,寬額頭,目光堅定、深邃、開闊,使人不由得要與寂廖的沙漠及無垠的草原產生聯係。當年,匈奴祖先被中國漢朝強大的兵力驅逐出水草豐美的敦煌草原,經過兩千多年的征戰、遷移、磨練,血肉與骨骼中因為注入歐洲平原的脈氣而變得更加堅實。如今,就要單槍匹馬,率領一支並不顯眼的考察隊,探險遙遠“故鄉”。他離開屋子,像威嚴將軍,最後檢視一遍隊伍,莊重宣布:“出發!”
印度與中國之間橫亙著世界上規模最大的高山和冰川,在古代,因為戰爭、傳教、移民、商業等原因,人們開辟出很多通道。從斯利那加到新疆最西邊的重鎮喀什,最短的距離就是經過吉爾吉特和罕薩。罕薩是一處被喜馬拉雅山包圍的地方,風景如畫,恬靜如詩,人們為了謀生經常長途跋涉打劫商客,現在,由於英國駐軍,他們就不再冒險,安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耕生活。這兩處地方可以作為旅行中繼站,補充食物和其它用品,然後,沿罕薩河穀經明鐵蓋山口進入中國新疆。
這是斯坦因對著地圖、走訪商隊反複研究後定下比較理想的行動路線。臨出發時,他接到印度政府通知,考察隊可以使用新近建成、用以供應西北邊境駐軍的吉爾吉特運輸公路。
斯坦因當然非常樂意這份饋贈,這意味著節省不少時間和物資。
五蘊每年都要在克什米爾和喀什之間往返幾次,但第一次參加這種非商業旅行隊伍,感到很新奇。每天早晨準時出發,傍晚到達一個哨站,士兵早已搭好帳篷,並且很快就端上頗為豐盛的美食。而以往,這些工作都是他們自己來完成。他不明白,既然斯坦因能夠讓這麼多人為自己服務,為什麼還要到遙遠的沙漠遊曆。
“老爺,你真的沒有進過沙漠?”
“隻是從圖片資料和文字描述中見過。”斯坦因說,“以前,也許我夢到過它的邊緣。”
“沙漠大得沒有邊!那裏沒有草,沒有水,沒有動物,什麼都沒有。”
“我知道。”
“別看現在的河穀較寬,到處有翠綠青嫩的小草,再往前,就是陡峭的雪山和冰橋,像您這樣尊貴的大老爺看一眼都會嚇得發抖,那時,誰也幫不了你,隻能靠自己。”
“放心吧,我能行。”斯坦因笑著說,“我的身上流淌著匈奴人的血液,比最凶猛的海盜還要強悍。”
五蘊憨憨地笑起來。隊伍行進幾天,離開簡易運輸公路,在越來越窄的河穀中沿著“之”字形道路蜿蜒前進,上到冰雪覆蓋的山脊,接著下山,再上山。山越來越大,路越來越陡,大雪和風暴不時襲擊,吹得人馬東倒西歪。風雪襲擊後,所有道路成為白茫茫一片。
前麵的路斷掉了。急流沿岸,雪橋都塌陷下去,人馬無法跨過。掉頭重新找路,很費勁,但要繼續前進,就必須在窄小的雪堤上行走。
“能過去嗎?”斯坦因問。
五蘊說:“牲口沒有問題,兩個人從旁邊扶著可以過去。隻是你們——”
“別考慮那麼多,前進!”
五蘊喊來民工,吆喝著,牽上第一匹馬上到雪堤。負重的馬喘著粗氣,站不穩,滑進急流,馱子也掉落水中。大家在忙亂中揀起。民工再也不願嚐試,沮喪地要求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