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因說:“回頭?如果遇到更難走的路呢?”之後,他朝旁邊的拉姆喊:“勘測員!拿好儀器,我們走在前邊!”
五蘊叫民工抱來一些石頭墊到路上,修築臨時馬道。隊伍終於艱難通過。
經過近十天摸爬滾打,抵達吉爾吉特政治代表總部。這是西北邊疆最遠的英屬印度前哨站。他們稍做休整,用山地馬更換受傷馬匹。接下來,就要前往罕薩。前邊的路大都在山脊間穿行。懸崖邊的木棧道把各大山脊相聯結,人馬在雲霧中行走。急促的河流在山穀間喘息,似乎遠離塵世。棧道依照山勢力修建,有的地方彎度非常大,外邊又不設欄杆,而馬匹必須盡量走在外緣才能勉強通過,一腳踩空,就會掉下萬丈深淵。有些路段簡直是陡峭梯子,如同天路。更糟糕的是,棧道年久失修,破損不堪,走在上麵,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會像雪橋一樣塌陷。
當年,玄奘大師也許從這條險象環生的路上經過。
斯坦因盡量將恐懼掩蓋起來,以便消除民工畏怯。離開棧道,隊伍又在碎石頭遍地的荒野上艱難行走。半天後,小村莊和窄小的田地陸續呈現在眼前。這意味著罕薩到了。首府巴勒提特是一處建在廣闊梯田和果園之間峭壁上的石頭城堡,森嚴可怖,威風凜凜,似乎還沉醉在當年罕薩人殺人越貨的動蕩曆史中。
斯坦因進入城堡,上到高大雄偉的主牆,俯瞰下麵田地中的馬球場和掛在山穀對麵的冰川。這是群山圍裹中的一塊恬靜之地,風景秀麗,閑淡宜人。土地對這裏的人們來說最為珍貴,可是,為了娛樂,他們還是毫不猶豫地在最好的良田中間開辟出馬球場地,隻有具備強盜秉賦的人才有這種魄力,也才把享受生活作為最高追求。
罕薩人客廳裏擺著時尚的歐式家具,與來自新疆的地毯、絲綢、花布相得益彰。在他們看來,這些物品的功能僅僅是給生活增添一些樂趣,與政治、文明、笑聲、歡樂毫不相幹。斯坦因還發現,由於英國軍隊改變了罕薩人的生活方式,他們甚至開始拋棄自己的母語,日常用語中夾雜著好幾種外來語成分。
罕薩方麵已經安排好考察隊下一階段的行程。
無論條件多麼優越,道路的麵貌還是不能改變。隊伍出發不久,再次置身於讓人膽戰心驚的棧道和漫無邊際的碎石荒野。如果不是為了考察,隻有囚犯才走這樣的路。五蘊卻總是保持著樂觀天性,他的肺活量早就適應高山反應,所以,隻要得空,就敞開嗓門,唱悠揚的民歌。其他雇工觸景生情,也唱著自己家鄉的歌曲。不同語言、不同腔調的歌聲斷斷續續地交相輝映,蜿蜒前進。
經過幾個居民點,接近威嚴壯闊的帕米爾高原。這座著名的冰雪高原被馬可?波羅形象地稱為“世界屋脊”,不但是巨大地理的結合處,也是幾大語族的交彙點:基利山口附近就是阿姆河、印度河與葉爾羌河流流域分水嶺的彙合處。這些流域現在分別屬於伊朗、印度和中國管轄。多年來,俄國人立足喀什,虎視眈眈,向南凝望帕米爾高原,不遺餘力地尋找著可以插手的地方。英國攻占罕薩、在喀什派駐政治代表,就是為了抵製俄國勢力的擴展。斯坦因考慮,將來考察獲得的各種資料如果不能通過帕米爾運到印度,就必須借助俄國在中亞的鐵路。好在俄國與英國新近簽訂了一項旅遊合作協議,運輸問題迎刃而解。現在,斯坦因最擔心的是,大夏能不能如期到達帕米爾與他彙合。
大夏計劃通過鐵路先到中亞,然後轉向帕米爾高原迎接斯坦因。他們約定碰麵的地方在玄奘當年遭到土匪搶劫的峰頂,時間是七月上旬。斯坦因雖然欣賞大夏的聰明、勇敢、沉穩和機智,但是,他們畢竟分屬不同民族。何況,大夏隻是民間工藝的傳承人,並非受過良好教育的上流社會紳士,他沒有理由信守諾言。
通過最危險地段時,斯坦因覺得隨時都會喪身穀底,當時,他想得最多的就是帕米爾高原之巔的會麵將落空。而大夏怎麼想呢?不得而知。斯坦因不做任何假想或推測,這是他的習慣。一切留給事實應證吧。
考察隊進入基利克山口前,全部換上行走穩健的犛牛。這段最為關鍵的高山翻越隻有憑借它們才能完成。在空曠的山穀兩邊,是高聳入雲的陡峭山峰,相比之下,犛牛如同緊貼地麵的黑色石頭。雖然行動緩慢,但它們沉著冷靜的神情中卻顯示出某種宗教般的自信,給人以鼓舞。事實證明,犛牛確實是高原精靈,不管下雪,刮風,還是險路,它們都巋然不動,從容而過。斯坦因感激地撫摸著些溫順的生靈,心裏有股股暖流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