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靜一下,問:母親大人,記得你說過,父親的後背上有一個斧頭狀胎記,是嗎?
高陽奇怪地望著我:對啊,你問這幹什麼?
我苦笑一聲,說:隨便問問,我對你和父親大人知道的太少太少。你們好像都是沒有曆史的人,我更熟悉《大唐西域記》。
高陽說:我不是給你說過嗎?我和你父親都出身於大戶人家,在反亂中家族人被殺光,家產被搶。這樣的大戶人家不少,並不奇怪。你需要什麼樣的曆史?
我說:不知道。
高陽從我的回答和木然表情中隱約感覺到一些不祥。她沒有勇氣深究。她隻想著讓我考上狀元,然後,把我送上仕途,而她獨自從北京出發,沿著長城西行,尋找丈夫。為了實現這個願望,她把自己和我都逼到科舉這條獨木橋上。近來,從新疆返鄉的士兵越來越多,她擔心關於父親的真實消息會影響我的情緒,所以決定離開家鄉,遠走北京,專心致誌地考試。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明年考不上,還有後年。直到考上。她有條不紊地做著各項準備。
這個早晨,我沒有例行問安。高陽大概忐忑不安地推測我在狀元橋上耽擱了。雖然這樣想,她還是有些心慌。她走到我的房中。潔淨的桌椅,攤開的書,整齊的茶具,素雅的書畫,等等,一切都是原來樣子。甚至連我常用的那個如意抓撓都掛在牆上。她坐在凳子上,心神稍微安定一下。我的氣息仍然彌漫在角角落落,她覺得我不可能走遠。想到這裏,她的眼睛習慣性地尋找我讀過的書。攤開的書似乎有些熟悉。她愣一下神,猛地抓過,果然是《大唐西域記》,與她見過的一模一樣。她想:難道兒子已經知道了“父親手書”的真相?
高陽無力地望著門外,早晨的明媚陽光令她眩暈。她預感到,兒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於闐打開大門,讓裸影走進城堡。誇父從角樓上問:“來者是誰?”
“他叫蔣孝琬,說來敦煌尋找父親——他父親的名字與你完全相同。”
“哦?我去看看。”
兩人下城。誇父仔細打量一會陌生人,搖了搖頭:“他是和田尋寶人瓦爾特。”
於闐生氣地說:“他進城前說叫蔣孝琬,進城後怎麼會變成尋寶人?”她轉頭問陌生人:“你究竟是誰?來自何處?”
“實話告訴你們吧,我是尋寶人瓦爾特,來自和田。”陌生人忽然淚流滿麵,“我出生入死地尋寶、販寶、販羊、販人,就是為了養家餬口,可是,有個叫蔣孝琬的師爺助理,不思謀著當官,非要偵破什麼神秘文書案,苦苦相逼,讓我坐牢,讓我的孩子挨餓,讓我的老婆跟上別人跑掉,讓我的果園成為鄰居的財產。好不容易盼來和田大赦,他還不放過我,逼得我謊稱自殺、以鬼的形式存在,且裸且奔,離開和田,潛逃到約特幹,正打算找一件古代服裝穿上,聽說蔣孝琬帶領士兵追來了,我繼續裸奔到克裏雅、尼雅、且末、阿不旦、樓蘭,可是,他們窮追不舍,讓我沒有喘息機會,更沒有工夫找到一身衣服。到達五棵綠洲,他們又來了!我生氣了,一口氣裸奔到敦煌,想徹底甩掉他們。可是,可恨的是,他們又追來了,而且,點燃沿途所有烽火台,把夜晚照亮,把白天照紅,試圖讓我無處藏身。我很生氣啊,販人、販煙、偷羊、殺人、放火都沒有人追究,販運一些破爛文書,就被跟趕成這個樣子,至於嗎?都是蔣孝琬惹的禍,我恨他,我無處可逃,隻好躲進他的名字裏,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沒想到,你們也恨蔣孝琬,差點把我當成他打成殘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