誇父笑著麵對於闐,“哈哈,聽清了嗎?他不是蔣孝琬,你對我撒謊了。”
於闐強忍著眼淚,說我要離開你。走出很遠,她想,要是再不看看懸泉置,就永遠也見不著了。她拉了拉韁繩,駱駝轉過身。於闐一眼望見懸泉置角樓、牆頭站滿了人,但辨認不出誇父。她淚流滿麵,揮揮手,大聲喊道:“誇父!我叫人封藏經洞去了,有賊來了,你要好好的活著!”回應她的是懸泉置上空十八響槍聲。接著,傳來洪流般雄壯的歌聲。那是男人們調集五髒六腑的元氣,從喉嚨中衝蕩回旋而出時產生的震顫音。隻有純粹的震顫音。連續不斷、低沉渾厚的震顫音形成澎湃起伏的一道道波浪,層層推進,在整個戈壁灘裏蔓延。在歌聲的浪潮中,於闐和駝隊融進了地平線。
誇父問瓦爾特:“你認識剛才的那個女人嗎?”
“聽說過,她好像叫高陽。”瓦爾特脫口而出。
誇父愣了,“什麼?高陽?她明明叫於闐!”
瓦爾特也顯得很吃驚,“那麼,你說說她的故事。”
“好吧。”
蔣孝琬離家出走後,高陽把怨氣全部撒到家庭教師楊大桶身上。
她怒氣衝衝地找到了他。
“泄露真相的肯定是《大唐西域記》。”高陽的眼睛因為憤怒睜得很大,目光灼灼,逼得楊大桶低下頭。她恨不能把眼前這個監生撕個粉碎。她從心底裏都蔑視這個在國子監肄業的生徒。而且,連那個監生名份也許都是捐來的。這個時代,監生泛濫成災,誰當回事啊,隻有他才那麼傻,花錢買頂挨罵的帽子。
“你別生氣,”楊大桶說,“這事不能怪我。”
“那麼,就怪我了?當初,我們約法三章,你要用左手摹仿誇父的筆跡,不能透露消息。可是,我在他的書案上發現了《大唐西域記》。”
“《大唐西域記》不是孤本啊,夫人!”
高陽從包裹裏取出《大唐西域記》,說:“‘恩監’大人!你的這本書應該不是孤本吧?”
楊大桶吃驚地拿起書:“怎麼會到他手裏?”
“這要問你自己。”
“夫人,實話告訴你吧,這書我半年前讓賊偷了。”楊大桶說。
“笑話,哪有賊偷書?——或者,你意思是,琬兒偷了你的書?那他真是神人了!不但知道《大唐西域記》,而且,還清楚它在你書房的什麼地方!”
“夫人不要誤解,我是說,讓賊偷的。”
“賊為什麼要偷書?為什麼又偏偏到了琬兒手裏?”
“我推測有一種可能:賊闖進書房,沒有找到值錢東西,就順手拿了這本《大唐西域記》,轉賣給攤販。琬兒閑逛時隨便翻閱,發現有趣,就買上了。”
高陽冷冷說:“琬兒除了讀書,隻去狀元橋,根本沒有閑逛的惡習。而且,很明顯,他得到《大唐西域記》,一直在偷偷地讀,他決定要離家出走了,才故意展示給我看……”
說著,她拭眼淚。楊大桶很納悶:“馬上要進京考試了,他為何不辭而別?”
高陽猛地抬起頭,眼裏又似乎要噴射火苗,“還是讓我來問你吧!”
“問我?”
“我當初找到你,因為你是外省人,而不是看中你的學問!對了,你是什麼地方人?”
“安徽省當塗縣。”
“你的名字呢?”
“楊大桶。”
“你多少年沒有回過家鄉了?”
“十二年了吧。”
“為什麼不回去?”
“……”
“說啊,你可以說為了冒充父親給琬兒寫信,賺取高價酬勞;也可以說要寒窗苦讀考進士金榜題名。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但是,一定不要說你花錢捐了個監生,沒有臉麵回家,也別擔心人家不讓你過狀元橋!”高陽望著楊大桶忽黑忽青的臉,心地泛起別樣的快感,她長出一口氣,“我專程來還你書,順便告訴你,你再沒有冒充琬兒父親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