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來了!來了!”3(1 / 3)

之後,她出門走進雨霧中。傘在手裏,但她沒有打開。楊大桶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巷道拐彎處。他知道這個守活寡的女人很刻薄,但是,她們之間的合作從來都有板有眼。雖然她每次見麵都冷若冰霜,但是,對書信內容表示很滿意。沒想到,今天無緣無故遭到她的奚落。她簡直就是一頭失去崽子的母狼。她為什麼要把怨氣全部發泄到自己身上?僅僅因為是外鄉人?湘陰縣的外地商販也不少啊?那麼,就因為自己是監生?——想到監生,楊大桶一陣憤怒,他根本不喜歡這這個名份,甚至很厭惡。天下有無數貢生和監生招搖過市,誰都清楚他們大多數胸無點墨,都是花錢買名頭,目的是為了進一步捐納官職。楊大桶最為痛苦的是自己竟然也要走這條路。雖然他自始至終都暗箱操作,捐監生的消息仍然以最快速度傳播開。他本來覺得屈辱,又花錢買來了更多的屈辱……

天漸漸黑透。楊大桶連點燈的力氣都沒有,靜靜地坐著。黑暗把他融化,分解,一縷一縷,飄進虛空。書房,門,外麵的巷道,都是虛空。一盞燈籠打破了虛空。楊大桶猛地一驚。燈籠從高陽傍晚消失的地方出現,越來越近。燈籠似乎在猶豫。懸浮片刻,繼續前進。到門口,燈籠探進頭,晃一圈,接著,有人問:“怎麼沒聲音?一個人坐著幹嗎?”

楊大桶急忙站起來,“哦,原來是陰無忌啊,請坐!”

說著,他點亮油燈。陰無忌連續三年,連秀才都考不上,就花錢捐了個拔貢。捐官捐監的讀書人很多,偏偏人們都把陰無忌叫“假拔貢”。後來,這個名號的意義不斷豐滿、擴充,諷刺挖苦別人弄虛作假統統稱為“假拔貢”。陰無忌一怒之下,割掉器具,要到宮廷裏當太監。但是,活動經費消耗完,他還在清宮的紅牆外轉圈,無奈之下,隻好返鄉。鬱鬱寡歡時,湘軍在新疆打完仗,很多將領和士兵屯田駐紮。為了穩住軍心,在湖南、湖北分批招聘少女進疆,與將領及有功士兵匹配。少女們先到敦煌集合,然後由沙洲商駝運送到和田。從江南到懸泉城堡,租大軲轆車,必須有穩妥可靠的人護送。賈船從湘陰周邊招聘到25名少女後,要送到和田。陰無忌爽快地答應了。完成任務後,他就靠賣官為生。

陰無忌打量楊大桶幾眼,說:“臉色這麼難看?又為考試犯難嗎?你怎麼就想不通啊,年年考,年年落選,花冤枉錢不說,還丟人顯眼,遭人笑話。”

楊大桶歎息一聲,說:“我習慣了。”

陰無忌湊過來,壓低聲音:“老弟,這次我要價不高,而且保證捐個好職位。隻要你不嫌地方荒涼、偏遠、野蠻,事情就能成。”

“什麼職位?”

“州判。”

“到哪裏去?”

“……你可別嫌僻遠,那裏可是古代有名的富庶之地啊!”

“隻要能捐到州判,就是去地獄我也願意!”

“沒那麼可怕,到甘肅涼州當官去。那地方讀書人沒有不知道的。”

“做什麼事?”

“指分你到涼州老湘軍步營辦理文案。說穿了,就是在軍營中當幕僚。營官也是安徽當塗人,叫潘鎮。”陰無忌很真誠。

楊大桶低頭沉思半晌,“最近兩年,湖南人到大西北去的很多,據說大部分都當了官。我就納悶,荒蠻之地,需要那麼多官員嗎?”

“你真是閉目塞聽!左帥的西征軍收複新疆,那些將領都當了大大小小的官。左大人有個部下,叫楊昌浚,寫過一首《恭誦左公西行甘棠》:‘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子弟滿天山;新栽楊柳三千裏,引得春風度玉關。’‘湖湘子弟滿天山’,聽一聽,天山南北有多少湖湘子弟一夜之間當了官!不用考試,直接上任,大清其它什麼地方還有此等好事?當年,你要是跟他們出關,現在,也開始發達了。可是,你一門心思考試,結果,現在,還教書。”

楊大桶苦笑一聲,“我要不去考試,怎麼會相識你呢?我又怎麼會流落到湘陰?”

“不要扯那些陳穀子爛麻子。你到底去不去?那邊催得急,要不去,我找別人。”

“恕我直言,如果那是個好職位,而需要的捐銀又不多,為什麼你自己不去?”

“答案很簡單:我早就看透了世事,而你還蒙在鼓裏。”

“此話怎講?”楊大桶機警地問。

“你跟我到湘陰來,無非就讀了些書,可是,你知道我做了多少事嗎?賺了多少錢嗎?幫多少人捐到了官職嗎?”陰無忌頓一下,神秘地說:“現在我是官中之官!要把捐過官的人列個名單來,嚇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