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幾個聽聽。”
“行有行規,我不能說,也不會說。這不關你的事。”
“你知道蔣孝琬出走的消息嗎?”
“知道。怎麼啦?”
“他是不是也從你這裏捐個什麼職位,去了大西北?”
“你瞎猜!高陽問我,鄉鄰問我,你也這樣問我,好像我把那個書呆子賣了。其實,他出走的確與我無關。”陰無忌很委屈,“我估計,他害怕大考,才臨時做出這種選擇。”
“唉!大考,真是人人討厭而又人人喜歡的法寶。”楊大桶長歎一聲。
“話題扯遠了,我沒有時間跟你磨口舌。老弟,你別不識抬舉,再東打聽西打聽的,我就生氣了!要不是看你我當年同科考試的舊情,這個差使還輪不到你呢。好了,現在我要你馬上決定:去還是不去?你一句話,我就走人,就當什麼也沒說過。”陰無忌站起來。
“多少銀子?”
“4個馬蹄銀,200兩。一口價,你要不爽快,我就走人。”
“……多長時間才能上任?”
“半年。這是最快的速度了。不過,你想要遊山玩水,明天就可以動身去甘肅,看看高原的美麗風光,做幾首詩,發泄一下十來年的鬱悶,嗬嗬。”
楊大桶盯著他看。陰無忌勇敢相迎:“我從來沒有出過閃失。不然,事情不會越來越越興旺。左帥幾次上書朝廷,要在新疆設省。到時候,這個職位最少得10個馬蹄銀。”
楊大桶猛地站起來,“天趕地催,就是赴湯蹈火,我也認了,成交!三天之內,我變賣財產,湊夠銀子給你。然後,選擇個好日子,動身去涼州。”
陰無忌一拍掌,豎起大拇指:“幹脆!好樣的,老弟!我們相識以來,今天最像個大男人,有武將之風!”說完,他提上燈籠,徑直走了。
先是蔣孝琬出走,之後是高陽劈頭蓋臉的羞辱,接著就是送來的州判。這一係列事情有沒有因果關係?難道他們精心設計了一個圈套?管他呢,不想那麼多了。就算是圈套,也鑽進去看看吧。楊大桶努力克製自己,“不要想那麼多”,實際上他想的比“那麼多”還多。從開始變賣財產到離開湘陰,到跋山涉水經曆四個月最終抵達涼州軍營,他每天都情不自禁尋思這個問題,每次得出的結論都是上當受騙,然後,他又牽強附會地拉扯出一些理由開脫。《大唐西域記》見證了他苦悶、彷徨、憤怒、恥辱、悔恨等複雜表情運動。這本與科舉考試無關的書陪伴他很多年。實際上,他內心深處喜歡這種學問,可是,科舉需要八股文。八股文本來就是一個巨大的圈套,誰都看得很清楚,還是有無數人在這個圈套中把頭發熬白,把生命耗盡。花錢捐監生、捐州判都是圈套,既然知道中了圈套,為什麼還要繼續前進?他也搞不清楚。真奇怪。湘陰距離涼州太遠,感覺就像到了天邊。越往西,受騙的感覺越強烈。後來,他堅信自己行走在圈套中,心情反而平靜。反正已經受騙,焦慮也沒用,還是仔細品位遼闊的西北風光吧。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置身於如此壯觀而又如此單調的荒涼環境。天空純淨透明,大地連綿不斷,一切似乎都呈現出靜止狀態。他從蘭州租借到的駱駝也默默地昂首行走,不急不慢,仿佛從幾萬前走來,還要走向無窮無盡的未來。這種乏味簡單的旅行狀態使楊大桶逐漸冷靜下來,他忽然醒悟:監生、州判乃至飛黃騰達,都是那麼的虛幻、渺小、荒誕,就像戈壁灘上的沙粒,或者凸山荒嶺上的一種矮草,目前存在,大風吹過後,它們又到了哪裏?
不知不覺,楊大桶完成對思考問題的轉換。他甚至忘了來涼州的目的,所以,在交還駱駝過程中一個中年男人問他來涼州幹什麼時,他竟回答不上來。男人以為他聽不懂方言,又重複幾遍,楊大桶還是滿臉茫然。男人急了,一字一句地把方言變成官話。楊大桶很感動,但又不想說出自己的真實目的,就問他涼州有沒有文廟。男人聲音抬高,衝他吼道:“什麼意思?涼州怎麼會沒有文廟?還是明朝建的呢!”
“哦,有文廟就好,我想去拜拜孔聖人。”
“那你自己去吧,我是趕牲口的粗人,帶你進文廟,會讓人笑話。”